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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岸南拿着六子身份证找了一家不算特别高档地点比较偏的宾馆,宾馆经理是曾经跟着他做事的一名手下,见到裴岸南非常惊讶,同时也了解他此时身份的隐晦和特殊,特意在出去迎接他之前,吩咐保安室将所有摄像全部关闭五分钟。
裴岸南站在门外将自己包裹得非常严实,犹如鹰隼般的目光直射着每个经过的行人,还有停在黑暗处的汽车。
等了片刻,有一抹熟悉人影从宾馆内出来,站在台阶上四处张望了几下,然后大步朝着裴岸南过来,裴岸南隐藏在一辆非常大的灰色面包车后面,那名经理走到他面前,仔细确认了一下,“南哥,这个节骨眼上您怎么还敢过来。我听道上还有联系的几个兄弟说,您逃到了外省,我以为这辈子您都不会回来了。”
裴岸南笑着说,“你是不是以为再听到我消息,就应该是我被枪毙?”
那个男人脸上一僵,“南哥别开这个玩笑,在我心里您不会死。”
裴岸南哦了一声,“那不成老妖精了。人还能活多久,我看开了。”
裴岸南说完探出头,四下打量了一会儿,“你带我进去,我在你这里住一晚,明早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
男人说,“南哥别这么生分,如果您打算在上海住下,又信得过我,就到我家里,我老婆生孩子到娘家了,这几个月都是我自己。”
裴岸南心里并不是不感动,他觉得自己就算最终难逃一死,他也不算失败,他手下这些人,都非常忠诚他,没有因为他是个逃犯而疏远,或者去报警立功,相反,都宁可担负风险也要帮他一把,裴岸南抿着嘴唇拍了拍男人肩膀,“不用了兄弟,容我一晚上,我就谢你了。我回来是要办事,我这次不逃了。”
男人带着裴岸南从偏门进入酒店,有礼仪小姐还在门口位置迎送宾客,裴岸南低着头用帽子沿儿遮挡住半张脸,男人挡在他身旁,分散那些礼仪的视线,到电梯门口裴岸南刚要进去,男人拉住他小声说,“电梯内监控录像关不了,您跟我走楼梯,我很怕一点小疏漏会给您惹麻烦。”
裴岸南点点头,跟着男人从安全通道上了二楼,男人特意为他选择了一间楼下就是树林的房子,“南哥,假如有突发状况,我一定早几分钟通知您,给您足够时间逃,就从这里跳下去,二楼以您的身手摔不伤,您进了树林一直往前跑,出去就是公路,随时都有车,给司机钱到哪里都能捎上您一段。”
裴岸南不想再麻烦他,也不愿让他留在自己房里,真要有被察觉的可能,和自己待得越久他的麻烦越大,他谢了男人后便立刻催促他离开。
房间中寂静下来,昏暗的灯光在头顶缓缓转动着,风拂进来将床头那一本杂志的扉页掀起,财经时尚的专刊是蒋华东的照片,记者问他最后一个问题是,“您最希望过怎样的生活?又最遗憾不能过怎样的生活?”
蒋华东的回答是:妻儿都在身边,我可以护她们一生安稳。我唯一的兄弟阿南不能在我身边,无法和我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可惜裴岸南并没有看,他站在窗台前望着漆黑的一片树林,静静的夹着一根香烟。
香烟在缓慢燃烧,淡蓝色的烟雾缭绕在他指尖。
他很想留下一些话,给他很珍视还活在这个世上的人,比如华哥,比如六子。再或者,远在滨城的韩钰。
谢谢她愿意喜欢自己,这个满身泥污和血债的坏人。
说一声对不起,就这么悄无声息走了,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讲。
裴岸南不喜欢生离死别,尤其和女人,和那么单纯的小姑娘,他觉得没有必要,有些人太脆弱,太多愁善感,她会永远记得你最后那一面,就像陷入了一个循环的梦魇,一辈子不得安宁。
何必死了也不清静,被人惦念的滋味并不好受,裴岸南消受不起。
他吹着夜风思考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遗憾,不曾亲眼看到云冽生下自己第一个孩子,不曾说服林淑培离开蒋华东成全他和薛宛,给自己一个机会,还是不曾做一天好人,堂堂正正无忧无虑行走在街上。
没有声嘶力竭对一个女人呐喊我爱你,没有赚一分干干净净的钱,没有睡一夜高枕无忧的觉。
如果说遗憾,他有太多,他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一个遗憾,他走的每一步都距离他圆自己这个遗憾变得更加遥远,他没有资格选择,从他被金爷带回金府,就注定他成也是这条路,死也是这条路。
这一天来得不算早,他已经在蒋华东身边苟活了十五年。
有些债,还是早点偿还才能踏实。
裴岸南这一夜都没有睡,他坐在床上抽了两盒烟,将自己这短暂一辈子都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到最后他闷笑出来,裴岸南这一生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大约只能有后人来评说了。
他在天刚亮便离开了酒店,没有和经理打招呼,悄无声息就走了。
他在街上买了份食物,仓促的吃掉后,打车去了一趟墓园,在半山腰的一处松柏后找到了林淑培的碑陵,他一言不发,没有表情,只是在碑前默默伫立了很久,他从最贴身的口袋内摸索出一张照片,非常陈旧,有的边缘还破了一个角,这是十七年前,他在林府初见林淑培,那是她已经和蒋华东订了婚,他还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只是觉得她笑起来非常明媚,让他禁不住怦然心动,就像更多年前,他年少青葱,那一晚在金府的清月屏见到了一身月白色丝绸旗袍的云冽,他一生只有过两次心跳动的时候,一次给了云冽,一次给了林淑培,全不是属于自己的女人,前者卑微得爱着他,他没有给予任何,就连她死,他也只是无助的看着,看着那一滩鲜血,带走了两条性命。后者他爱的卑微而疯狂,隐晦又禁忌。
他觉得自己都是报应。
裴岸南缓慢蹲下,从口袋内掏出打火机,置在那枚相片的一角下,点燃,看着照片内的人被一点点焚化,从身躯,到脸部,到温柔含笑的双眼,最后幻化为一地乌黑的灰烬。
这红尘多少风月,这世间多少故事,还没有到最后就只剩下了一副残破的皮囊。
裴岸南庆幸他留给林淑培的是隐忍是理智是深情,而不是蒋华东那般的冷漠和残暴。
他冰冷的薄唇贴上去,印在墓碑刻下的林淑培三个字上,他眼角忽然间变得潮湿,“我所有最真情的眼泪,都流给了你,现在流尽了,我也没有必要再继续存活。”
——留住你一面,画在我心间,谁也拿不走,初见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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