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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机章京许庚身下了值,出了行宫内的值芦,回到自己在宫外的住所。先把五品的白鹇补服换下,就着听差高升打来的热水洗了脸,再吩咐听差,有访客一律挡驾。自己进了书房,磨好了一汪墨,准备用功了。
要用的功,是写“大卷子”。他是原礼部尚书许乃普的侄子,本来依照惯例,大臣子弟是不许入章京之班的,他却由咸丰特旨简拔入班,可见才具不凡。然而他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只是个举人底子,因此屡次痛下决心,要中个进士回来。而要中进士,则必须要练习答卷的字体——馆阁体,先把字写得黑大光圆,才能入了得了考官的法眼。
谁知才写了半篇,正觉笔风顺畅的时候,高升又进来了,小心翼翼地说:“老爷,有客……”
“混账东西!”许庚身发起脾气来,“不是说了挡驾?”
“是曹老爷的听差,有张条子……”高升有点委屈,捧过来一张纸。
“哦。”许庚身释然,心说这倒错怪高升了。曹毓英是自己的同寅至好,又是自己的“达拉密”——满语中领班的意思,即使是他的听差来,也是照例不在挡驾之列的。
打开条子一看,却只有四个字“牌兴如何?”心中一喜:有牌局!然而看看眼前的半张卷子,又有些为难起来。犹豫片刻,还是把笔一扔,收拾了几张银票,喜滋滋地去了——这也就难怪他屡次痛下决心用功,而屡次不能成功了。
在热河随侍的官员,都不准携带家眷,只能以两件事消磨闲暇,一是闲谈,二就是打牌。大家住得不远,许庚身安步当车,很快便到了。进了屋子,见除了曹毓英,还有方鼎锐和朱智在座。彼此都是同一班的好友,熟不拘礼,百多张骨牌向桌上一倒,便垒起了四方城。许庚身又嚷嚷饿了,让曹毓英的听差拿了两碟点心来,边打边吃。
“星叔,”曹毓英随手打出一张幺鸡,叫着许庚身的字问道,“我今天没当值,听说大阿哥的师傅,皇上点了李鸿藻?”
“唔,唔,”许庚身含糊地点着头,直到把嘴里的酥饼咽下去,才说:“你都知道了?这么说上谕才出军机,外间就传开了啊。”
“自然是有人散了出来。”曹毓英漫不经心地说。
“谁?”
“除了焦大麻子,还能有谁?”方鼎锐心直口快,把军机大臣焦佑瀛的名字点了出来。
军机章京又被称为“小军机”,是军机大臣的行政班子,而军机大臣之中,焦佑瀛则是被他们最看不起的一个。
“此公最爱卖弄,自高身价。”许庚身鄙夷地说道,“上次说恭亲王要造反,也是从他那散出来的。”
这种事,连军机大臣都是不敢议于朝堂之上的,但这帮军机章京在私邸中谈论起来,毫无顾忌。
“说恭王挟洋人自重,要造反,这当然是别有用心的谣言。”曹毓英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怕的是有人拿这个当借口,有所图谋。我就听说,要造反的那个,另有其人。”
“谁?”另外三个人,都露出极感兴趣的神情,不约而同地将身子向前俯了过去。
曹毓英在桌上翻了翻,捡起一张“六万”来,向上一亮。
大家都明白,他取的是那个“六”字,自然指的是肃顺了。恭王和肃顺,都是行六,于是肃顺一派的人,称恭王为“恭老六”,而恭王一派的人,则称肃顺为“肃老六”。
“你是说宫灯?”说话的又是方鼎锐。“宫灯”是他们几个之间,为肃顺起的别号,说来有趣,原因居然是肃顺这个“肃”字,形状上象一盏宫灯。在外人听来,便万万猜不透了。
“密之!”曹毓英先叮嘱了一句,才继续说道,“若非别有所图,何必又在京中调兵入卫?”
“说的也是。”许庚身是兵部郎中出身,对兵事最是熟稔,“热河已经放着近两万的兵,又调三千人来,其心不可问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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