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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治一听准备两字,又怎会放他离开,忙死死拉住了,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着,赔着小心,这林典史方半推半就地进了门。谈了半晌,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这才揣着怀里的银子悄悄地从后门走了。
要是再遇上一个半个同僚的,面上须不好看。
“什么时候那烂赌鬼死在这府里了,我们竟不知道。”林治只差没咬碎一口牙,只是想不通。
林松耷拉着眼皮哼道:“你还有什么知道的。”心道,如今再把那个漏了破绽的长随打死也不中用。他摩挲着手腕上挂着的一串佛珠,见自己的老仆低眉顺眼地进来了,问道,“怎么样,他知道什么不成?”
老仆摇摇头,沙哑着声音道:“只说是娼门小娘子给绣了这个,老奴打听遍了,再找不到什么暗门子。那边上也都是正经人家,没什么有用的消息。”说完,便垂着手,像个木头一样站回林松的背后。
“这可怎么说。”林滂虽做过知县官,但他向来眼高手低。那一等只手遮天的胥吏可巴不得呢,只管叫他安坐,伺候得他镇日里风花雪月,还自觉做了个“垂拱而治”的老父母。
如今事发,他先慌了,心里不由得埋怨自己父亲,又巴巴地等他出个主意。见父亲弟弟都不吱声,便抱着侥幸心理道:“许是等吏部的公文下来就好了。”若是有幸,这一次升个一官半职的,比起本地的知县便要高一些,那知县还敢为难自己不成?
“等吏部公文到了,局面自然得解。”只怕他们一家等不到这一天,这最后一句林松却不好直白地说出来。想了想,自己大儿到底做过一任知县,即便卸了职也算得半个官身,先试探试探也好,便吩咐他,“你先去写一个帖子,邀田知县吃酒,且看是个什么说法。”
见林滂领命去了,林治便叫小儿也退下。
“风雨欲来啊!”林松叹了口气,脊背有伛偻了一些,对着身边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仆道,“要是这一关过了,我林家少不得就慢慢起来了。可这要是过不去……”他又叹了口气,过不去可怎么说呢,他为了这个林家,谋划了两代人,总是能过去的,也必须得过去。
“若田知县接了大老爷的帖子,那便无事了。”老仆张口,慢慢地道。
林松缓缓地摇摇头,不抱希望道:“田知县不会接的。”衙门里那些都是一群最会见风使舵的,若今日之事能破费些许就过去的话,哪里会来这么多的衙役胥吏。只会是田知县或蒋县丞派了人来,那便是有商量的余地。如今这般,不过是那帮子人打量着吃人血馒头罢了。
想着,他又轻声叹道:“他是不会接的。”
林松慢慢地、慢慢地坐下去,将手腕上的佛珠拿下来一粒粒拨着,数了一圈又一圈,方道:“这人与人之间,从来都是不一样。进士与举人不一样,读书的与不读书的又是两样,你说是不是。”老仆数十年如一日地站在他的身后沉默着,并不接话,也不需要他接话。
他知道自己伺候了大半辈子的老太爷心里有了主意。
是谁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待行至垂花门前,半夏道一声:“压轿。”林瑜也不要人扶,自掀了冬日里沉重的轿帘走出来,半夏忙举了伞遮住他的头顶,倒把自己给露在了雪中,灵芝一见忙上前遮了两人。
“倒把这雪给忘了。”林瑜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垂花门,笑道,“到让你给落着了。”
半夏收起伞,接过灵芝的来交与边上垂手侍立的丫鬟,道:“就这么点雪,哪里就娇贵起来了?”
林瑜一笑,瞅一眼灵芝,她自会意,挽着半夏笑眯眯地姐姐妹妹起来。不爱在这种事上多用心的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抬脚就往前走。
这路哪年不走个七八回,早就熟了的。进了门,还不等他弯腰行礼,张老太太一把搂在了怀里,摸着头上的小揪揪,对这边上的一个妇人笑道:“可算是把这个小金童给盼来了。”
林瑜一时哭笑不得,所以他才不爱扎什么抓髻,幼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实在是太满足大人们的恶趣味了。
林瑜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请安的时辰,不过他一眼扫过去,这时候张老太太这间大屋子里头,小辈仍旧一个不落都在。一一行礼过后,他问最大的表格张琮,道:“怎的没去上学?”张大舅要求甚严,他常来常往的又不算什么外人,很没必要因他来就下学。
果然,张琮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道:“先生今有客来,故而放了半日的假。”他尚有一篇大字没练,幸而有了这半日的喘息,要不非得挨戒尺不可。
林瑜眼睛一转便知道他大约又有功课没完成,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过一笑,没再深究。
“我的小鱼儿。”搂着林瑜,张老太太摩挲着他玉白的小脸,笑道,“除了孝,咱就得正经念起书来,下午就跟你哥哥去上学可好?”
这大约就是林瑜不大愿意来张家的另一个原因了,小鱼儿这个小名总是让他觉得自己的脸上是不是少了一条疤。只可惜,除了他之外这世界怕是没人能懂这个梗。
有点小寂寞。
边上的圆脸妇人身子略略前倾,笑着奉承道:“可不是,哥儿聪慧,早读了书,异日蟾宫折桂,也未可知。”
“二舅母谬赞了。”林瑜只做害羞状,往张老太太身后靠了靠。这妇人便是他便宜二舅的原配嫡妻,姓孙,平日里一张圆圆脸爱笑又会奉承,也没什么坏心,是以在老太太跟前一向算是得脸。
果不其然,张老太太搂着林瑜笑起来,正想说话呢,就听底下另一人道:“按理说,咱们家请的坐馆先生学问好,外头多的是人想来拜师的,瑜哥儿这么悄没声的就跟着去了怕是不尊重吧?”
所以说,人多就是不得清净啊。林瑜心中一叹,一抬眼,果见张老太太的脸色淡了淡,便笑道:“三舅母说得有理,可巧我今日得了一方好砚台,拿与先生做束脩,岂不清雅。”说着,就要叫收着东西的灵芝。
张老太太拍拍林瑜的手,只对着底下笑道:“看看,这才是大家风范呢,怨不得我疼他。”又道,“外祖母早就备好了,哪能教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拿出来,快自己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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