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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头一次参与殿试阅卷,要说汪道昆心中没有一点忐忑,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弟弟汪道贯此次竟然桂榜题名,跻身殿试的行列,他心中那患得患失的情绪就更重了。他又希望汪道贯能够比自己当初更进一步,跻身二甲,又怕如此一来惹得外界议论怀疑,身处麻烦的漩涡。毕竟,谭纶一旦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兵部尚书易位,他的处境就更加艰难,因此自从会试开始到现在的这段时日,他连白头发都不知道多了几根。
而相对于其他参与读卷的阁老尚书以及翰林院耆老,他更加尴尬的则是面对同乡,歙党之中最有希望入阁的翰林侍读学士许国。自己因为许国长子也要参加会试,故而去年年底就把汪道贯给塞了过去,希望能够一同温习,也收一收弟弟太过懒散的性子,谁知道这次会试的结果竟然是汪道贯中试,许家大郎落榜!偏偏许国这次被天子点了读卷官,他因为暂代谭纶,也得以跻身其中,如今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短短两天的阅卷,汪道昆只觉得异常漫长。好容易捱到第二天日暮,所有读卷官挑选出来的二十几份卷子送到了首辅张居正面前。他见张居正不过是略扫了一遍,便毫无异议地取了前面十二份,象征性询问过吕调阳和张四维的意见后,就叫了所有读卷官一起去御前进呈,他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二十几份他都看过,并没有汪道贯的,而且按照先前的排序,汪道贯很可能在二甲最后几名,又或者三甲前几名,具体得看二甲究竟取多少人。
毕竟。每一科的二甲人数是不统一的,多则八十余人,少则四十余人。对于他这个暂时没能力影响二甲人数的兵部侍郎来说,不确定因素太大。
谁都知道如今是张居正当权。万历皇帝的御览不过是一个形式,因此,张居正既然对于次子张嗣修位列二甲第二这个名次并无不可,其他读卷官也就算放心了。尤其是暗中操作,点了宋希尧为状元的张四维,更是面有得色。谁都没想到,万历皇帝竟是没等读卷官一一诵读这些卷子,就直截了当地吩咐拆开弥封。这下子。十二份卷子对应的十二个名字直接揭晓,一时间众多读卷官的表情着实精彩极了。
吕调阳和王崇古则不约而同轻轻舒了一口气。总算他们的儿子没有放在前十二这种显眼的位子,不至于小皇帝一眼就看到。毕竟,谁能和内有慈圣李太后,司礼监头号人物冯保为援的张居正比?
果然,得知了十二份卷子都属于谁,万历皇帝在一本正经地听人读了几份卷子之后,他便突然开口说道:“沈懋学可第一。”
沈懋学的卷子原本在第二,可天子既是金口玉言可第一,宋希尧自然就被压了下去。对于这种结果。张四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脸色看上去没有丝毫变化,但只有熟悉他的王崇古知道。自己这外甥此刻不可能不感到任何挫败。然而,这还没有结束,就只听万历皇帝又用未脱稚气的声音说道:“张嗣修可第二。”
此话一出,张居正立时露出惊容,连忙阻止道:“皇上,张嗣修乃臣次子,臣不避嫌读卷已经过分,将其置之于榜眼高位则断然不可!”
汪道昆亦是暗自咂舌,可更让他心中悚然的是。万历皇帝竟呵呵一笑,一本正经地说:“先生有大功于国。
还不如上凌云翼呢!可问题是两广局势尚未完全稳定,凌云翼性子又是张扬骄纵的人,再加上又是张居正的同年党,只怕很难一步登天。
“等过了今夜,回去之后再商量吧。”
作为三人之中官职最高,同时也是资历最深,战功赫赫的,殷正茂也只能吐出了这么一个答案。对此,汪道昆暗中庆幸,亏得叶钧耀出了那个馊主意后,自己想都没想让殷正茂从户部调到兵部的可能性,毕竟那样的话他这个兵部侍郎也要挪窝,两边都是重新开始,那就亏大了。
发榜前的这一夜,也不知道多少人没睡好,更不知道多少消息经由礼部送往各方消息人士,以至于次日殿试进士齐齐汇聚一堂等候传胪时,不少人已经提前知道了名次。这其中,就有大半夜紧急被人敲开门的沈懋学。得知自己竟然中了状元,一贯沉稳的沈懋学一整个下半夜都处于失眠状态,早上不得不用井水洗脸,沈有容还别有用心地让人煮了鸡蛋给他敷眼圈,直叫他恨不得狠狠揍这个故意看笑话的侄儿一顿。
可如今那兴奋劲头过去,他就很清楚自己这个状元是怎么来的。平心而论,每三年一次会试,能够中会元又或者状元的人,很少会出现冷门这种情况,大抵都是主考官乃至于阁老尚书们心中有数的才俊,当然,这样的人每届不止一个,而是少则几个多则十几个备选,具体名次三分看个人发挥,三分看背后大佬角力,还有四分则是看天子的临时起意。所以,此时此刻他心中倒没有觉得对不起冯梦祯,只是暗自感慨多年苦读,却难抵权贵青眼。
而如果不是那么巧在游历蓟镇的时候碰到汪孚林,他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如果汪孚林知道沈懋学此刻的想法,一定会嗤之以鼻。有教过张居正那几个儿子的门馆先生姜奇方出任宣城县令,出自宣城世家的沈懋学肯定早就进入张居正视线了,他只不过是把这个过程提早了一些,把关系加深了一些,仅此而已。
一场传胪过后,几家欢喜几家忧。披红戴花的沈懋学根本来不及和其他同年说一句话,甚至连和好友冯梦祯和屠隆打招呼的功夫都没有,就被伞盖仪从礼送回家。而黄榜则被送到了长安左门,进士们当然就各回各家了。而同样被关在宫里三天三夜的读卷官们,也终于得以出宫。无论他们平日在衙门中是如何的位高权重,在宫里却毕竟只是臣子,哪有家里来得舒服?
而汪道昆等了刚刚经过传胪的汪道贯,兄弟一块从长安左门出宫。在长安左门,两人恰是看到了那黄榜之前无数人围观抄录的情景。汪道昆遥想当年自己经历过,汪孚林经历过,如今轮到了汪道贯,他终于忘记了那些烦心事,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竟是直到芶不平匆匆上前叫了一声老爷,二老爷,他这才惊觉回神。然而,芶不平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让他在呆愣过后,立刻惊喜了起来。
“老爷,小官人回来了。”
汪道昆和汪道贯都有儿子,但都年纪很小,家中素来以少爷称之,而整个松明山汪氏,被亲切地称之为小官人的,就只有汪孚林,尽管他早已不是被人叫小官人的年纪了。汪道昆来不及多问,立刻上了二人抬的小轿,汪道贯则更心急,直接牵了一匹马过来,没等汪道昆起行就一溜烟先跑了。
等来到汪府门前,汪道昆因为步伐太急,跨过轿杆的时候甚至被生生绊了一下,幸好芶不平眼疾手快,这才没有跌倒。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快到自己书房时,这才放慢了脚步。这时候,他就听到了里头传来汪道贯那招牌的爽朗笑声。
“好小子,我和大哥都快愁得白头发掉一地,你一回来居然就不声不响解决了!我看吏部尚书张瀚也不用干了,直接让位给你得了!”
尽管敏锐地察觉到,汪孚林应该解决了某个棘手的难题,可汪道贯的口无遮拦还是险些让汪道昆气歪了鼻子。他一下子快步走到书房门口,打起门帘进去就厉声喝道:“你好歹有个叔父的样子,就知道信口开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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