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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侠压着嗓子问柳海:“真哩?曾大伯真哩想叫你出国?”
柳海点点头:“嗯,我说我学哩是中国画,又不是油画,出国干啥?
曾大伯说,画画可不光是什么线条、色彩、明暗那些技巧,那些技巧当然很重要,但当技巧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境界才是最重要的,美院出来的学生哪个都不缺技巧,但成名成家的有几个?
他说,境界,就是心境,或者说是心胸和眼界,心胸宽广了,眼界开阔了,画出来的东西才不会过于拘泥于技巧,才不会刻意地想去表达什么深刻,最终却总是暴露出真正的肤浅。
他说,心境到了,一朵花一片叶,多小的一幅画,都能表现出大境界。
他说每一种画法和风格,都有其特别之处,油画的很多技巧和表现手法,对国画一样适用。
他想让我去法国或英国,问我的意见,让我暑假后回去跟他说,我想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我听说如果不是公派留学,光保证金就得几十万,咱家哪有你们多钱,我要是跟咱伯咱大哥他们商量,白叫他们操心不说,他们肯定该觉得对不起我了,有人帮我办出国,他们却拿不出钱。
可我也不愿意叫曾大伯拿这些钱,当初曾大伯就是在咱家住过几年,又不是欠咱们的债,那么多钱,凭什么让他来出啊?”
柳侠明白了,确实,几十万对他们家来说实在是个无法想象的数字,一家人不吃不喝一百年,也凑不出这么多钱。
而对曾广同,柳侠和柳海是一样的想法,曾广同现在对他们家的关照,已经超出了朋友的义务,即便是最亲的一家人,也只能是这样了,他们不应该再接受他更多的帮助。
可他又真的希望柳海能出国留学,哪怕不是留学,只是去国外看看,看一下外面更广大的世界也好。
而且他看得出,柳海其实也是非常想去留学的。
柳侠发愁地趴在席子上:“那怎么办啊六哥?我现在使劲挣钱也来不及呀,我就是每个月都能发五百块钱的奖金,也得几十年才能攒够几十万啊,到那时候你都成个老头儿了呀!”
柳海用下巴磕地:“五哥也是这样说的!没事幺儿,我就是说说,人哪能你们贪心呢?我已经在京都上那么好的大学了,要是再想着跟别人比,又想出国,那成什么人了?
咱们现在已经比好多人都过的好了,其实我心里特满足。”
柳侠点头:“我也是,我会挣钱了,还把猫儿接出来了,猫儿要是能考上大学,再有个清静安定的职业,咱们要是再能给大哥找个好工作,不那么受罪,还能多挣点钱,我这一辈子就什么都不想了。”
柳海说:“嗯,我今儿早上跟大哥一起走在路上还想呢,什么时候能叫咱大哥也吃上商品粮就好了,咱伯咱妈肯定也会可高兴。”
柳侠忽然翻过身,扶着额头叫:“可是,可是六哥,我还是可想叫你出国啊,我还是觉得你要是不出去老可惜咋办呀!”
。。。。。。。。
柳侠早上醒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对劲,屋子里比平时黑,窗帘被拉上了。
他刚想起来,柳海轻轻从外面走进来:“别动,你再睡会儿孩儿,我把闹钟哩铃儿摁上了,现在才五点,夜儿黑我把今儿早上哩饭都做出来了,您俩五点四十再起来吃也不晚。”
柳侠看看猫儿,猫儿一条腿搭在他身上,脑袋扎在他右边胳肢窝里,还睡得呼呼的香。
他对柳海说:“那你起来恁早干啥哩?”
柳海说:“我觉得馍不是老够,我去古渡路买点油条跟水煎包,您俩睡吧,我白天又没事,您都走了我可以睡一天。”
柳侠和猫儿真的睡到五点四十才起来,吃完饭,柳海去送猫儿上学,柳侠坐车去三道河。
晚上回来的时候,柳海告诉他,柳川下午回柳家岭家里了,买了个新收音机和几斤酱牛肉,柳海指指餐桌上的一个盘子:“喏,咱三哥上来给咱切了一盘才走。”
猫儿一听说柳川回柳家岭了,蹦起来跟柳侠闹腾:“小叔,咱这星期也回去呗,我可想奶奶爷爷他们,我再不回去他们就该把给我忘了。”
柳侠一身的水珠,猫儿挂在他脖子上,汗衫马上就湿了,柳侠拍着他的屁股:“先下去乖,让小叔擦一下把裤头儿先穿上;放心吧,你奶奶他们忘了谁,也忘不了你这个淘气包。”
柳侠舒舒服服享受了两天,第三天他回来的时候,窗户黑着,他进屋开灯,一眼就看到了压在电视机上面的那张纸。
幺儿:
我和三哥一起坐车走了,稀饭和菜够你和猫儿吃两顿,明天早上你们俩可以再睡个小懒觉。
那个红花盆里盖的是做好的炸酱,现在天气还有点热,我怕放时间长了会坏,专门做的咸了点,你和猫儿至少能吃三天。
小铝盆里是红烧肉,猫儿今天中午就吃了一顿,不过瘾,还嫌你少吃了一顿太吃亏,我就又做了一小盆给你们留着;
如果一顿吃不完,一定要再蒸一次,蒸透了之后就放在锅里,别掀锅盖,也别动,这样不容易坏。
我经常坐火车,一晚上就到了,你不用担心,我一到京都就给你写信。
六哥
柳侠靠在桌子上,环视了一圈屋子,慢慢把纸折起来,拉开抽屉,夹在一个日记本里。
餐桌上放着一碗绿豆汤和一个用小盆扣着的盘子,他把小盆掀开,露出下面青灿灿的清炒梅豆角。
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绿豆汤,熬的像稀稀的豆沙一样、又放了冰糖的绿豆汤带着淡淡的甘甜和清凉,直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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