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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除夕(三)
祝予怀坐在案几前,心不在焉地握着一卷书。
他换上了那身绛红云锦的新衣,仍在外头罩着白狐裘大氅。墨黑的长发已然干了,用竹木簪子简单地簪着,只颈旁漏下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来。
因为有客要来,房门敞开着。屋外夜深雪重,院角青竹偶尔不堪重负,发出簌簌的落雪声。德音白日里堆的一溜小云雀还挤挤挨挨地排在廊下,夜色照着这些小东西的轮廓微微发亮。
祝予怀按了按酸胀的眼睛,终于放下了手里怎么也看不进的书。
面前摆着两坛从雁安带来的“三春雪”,一盘五辛盘,一小碟花椒,还有一屉红豆糕。他的目光在案几上清点了几轮,确认没漏掉什么,便漫无目的地望向了屋外。
视线停在半道,先数了数廊下那排圆滚滚的雪团。数了两遍,都是十五只。
祝予怀觉得有些好笑,转回头来,百无聊赖地拿起根筷子,点起了碟子里的花椒。
点着点着,又迟疑地停了下来。
祝予怀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筷子,把它搁远了一点。
这还是他平生头一次等人深夜赴约。
从前在书里读到那句“闲敲棋子落灯花”,只觉得颇有意趣,原来竟是这样复杂的感受。不算难熬,却有些无所适从的惆怅,心里总觉得那人一定会来,怅惘中便夹杂了几分悬而未决的期待……怪异得很。
他按捺着自己数红豆糕的念头又坐了一会儿,心里凭空升起几分担忧。
府中众人都在大院里饮酒守岁,门房可还有人看着?
濯青若是来了,该不会没人给他开门吧?
祝予怀的眉头越蹙越紧,耐着性子又数了一遍廊下的小雪团,终于忍不住站起了身。
屋里炭火烧得足,倒是不觉得冷,可一走到屋外,雪夜的寒气就拼命往骨髓里渗。祝予怀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四下寻着火折和灯笼,忽然听见院墙处响起一阵窸窣的动静。
他抬眼望去,借着院外街巷的熹微灯火,依稀能看清来人刚搭上院墙的半条胳膊。那人半个身子还攀在墙外,似乎正在努力摸索可以借力的点。
这场景实在过于熟悉,祝予怀在廊下止步,试探地开口:“幼旻?”
话音刚落那人便翻上了墙头,还没站稳当,不知怎的踩空了一步,竟一头栽了下来。
跟着他一道掉下来的,还有前些日子刚补上去的砖。
祝予怀:“……”
如果是谢幼旻,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始鬼哭狼嚎了。
这个贼是不是有些笨?
祝予怀凝思须臾,除夕夜家家守岁彻夜不眠,谁会铤而走险选在这个时候入室行窃?
除非是贫病交迫,实在走投无路了。
他回头张望一眼,就近取下了个烛台,抬手护着忽闪的烛火往院墙边走去。
那人趴在雪里半晌没个动静,祝予怀谨慎地停在离他两丈之外,问道:“阁下深夜造访,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那人动弹了几下,费力地支起身来呆坐了一会儿,像是摔懵了。
祝予怀看着那过分熟悉的侧颜,逐渐愣住了。
“濯青?”
*
祝府院墙外,弃了马车匆忙奔到墙下的于思训和侯跃刹住了步,一言难尽地对视了一眼。
没拦住。
“这可咋办?”侯跃搭着手仰头张望,“训哥,这墙我瞧着挺高啊。小郎君他没事儿吧?”
于思训拽住那匹被卫听澜随手丢在墙外的马,已经叹不出气来:“看命吧。”
人固有一死,摔死或冻死……皆是命数。
侯跃灵机一动:“训哥,要不你踩着我翻墙进去,把他捡出来?”
于思训沉默良久。
“我实在不明白。”他喃喃地说,“在有正门的前提下,为什么这世上总有人想翻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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