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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各处田庄照例向侯府送了年例田租并米粮和各色瓜果菜蔬来,铺子上也收拾了各色物件杂货敬上各房的主子,就连丫头们也都换上了簇新的冬袄。侯府常例,赏钱都是等守岁时分等散发,所以小年团圆夜不过是随例赏赐吃食。吃不完的饭菜是一帮媳妇婆子们拜领,而大小丫头们则是各色果子蜜饯。
吃过晚饭,除了陈玖仍是一如既往地早早告退之后,马夫人和徐夫人以及各房的孙儿孙女自然仍少不了陪着朱氏说话。这也是除夕之前的惯例了,只相比满屋子莺莺燕燕的小姐们,几个少爷却沉默得多。别个公侯伯府的太夫人都是喜欢孙儿,朱氏喜欢孙女却是有名的,因而京师的诰命夫人们甚至常打趣说,托生在阳宁侯府的女孩儿最有福。
这会儿也是如此,朱氏的暖榻一左一右坐着陈冰和陈澜。以前这两个位子要么没人,有人时就都是二房两姊妹占着,如今突然换了长房的陈澜,家下人等自然各有各的猜测。就是陈澜自己,也越发谨慎小心。毕竟,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朱氏这位祖母从前对她素来淡淡的,这些天突如其来的看顾,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相比能说会道性子活络的陈冰,陈澜的话仍是不多,只偶尔插话。这时候,朱氏正笑吟吟说着年后元宵晋王妃又会邀约各家亲友女眷去王府赏梅,陈冰立时欢喜得笑着拍了拍手。
“今年年初的时候,王府那红梅林开得漂亮极了,火红火红的,精神得了不得。而且人又多,又热闹,我都惦记好些日子了。老太太就是不说,我也涎着脸想求恳着去凑个热闹呢!”她一边说一边示威似的瞧了陈澜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说起来,那会儿三妹妹正好病了,没能去成,倒是可惜得很。不过去年那次赏梅的时候,大伙儿即景联句,三妹妹却偏生答不上来,如今苦读了两年的诗文,听说病了还不忘看书,此次应该能大放异彩才是。”
面对神采飞扬的陈冰,陈澜语气却依旧闲淡:“就算我苦读诗书两年,也成不了才女,哪里比得上二姐姐,顶多也就是献丑罢了。再说,这些天我看的也不是什么诗词,只是一些四弟找来的前代名士留下的游记杂文,不过消磨些时间罢了,哪谈得上用功?”
前头一句话说得陈冰面露得色。而听到后头一句,朱氏突然问道:“你怎会想起看这些?”
陈澜见朱氏丝毫不奇怪,便知道老太太应当是早就知道了。毕竟,这侯府中人多嘴杂,她不管做什么都很难逃出人的观察,还不如老实一些。此时此刻,她就笑答道:“我在诗词文章上头就算再下功夫,也比不了姐妹们,还不如不费那功夫了,难道诗写得好还能成了李杜?这几天正在读柳河东的《永州八记》和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读着仿佛身临其境。至于那些笔录新语,语意新奇,毕竟是史话,看着颇有趣,老太太可别笑话我没见识。”
“罢罢,只要不是那些祸害人的小说话本,随你喜欢看什么。”
一番话说得朱氏莞尔,陈冰也只得陪着笑,却趁朱氏不注意讥诮地冲陈澜冷笑,陈澜只当做没看见。朱氏却没留心两个孙女在自己背后的小动作,而是又轻轻咳嗽了一声:“王府那边还捎信过来,说是今年请的人比往年多,除了你们大表姐的韩国公府,咱们家世交的东昌侯、永平侯、广宁伯四家之外,还有应国公、南阳侯、襄阳伯等等好几家人,听说晋王爷还给其他几家王府递了帖子。而且这回不但请女眷,晋王爷那儿还有文会。”
朱氏这么一说,屋子里的人顿时面色各异。王妃那儿请这么多女眷,必然和往年不同,各家年纪相仿的千金聚在一块,长辈们相看之余,兴许不少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而男人们能得晋王青眼,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毕竟,如今太子之位还空悬着,晋王乃是大热门。
然而,赏梅也就罢了,文会的事马夫人和徐夫人却不太热衷。二房没有儿子,这也是马夫人最大的心病,幸好丈夫陈玖还年轻,姨娘通房也不少,于是这事只能午夜梦回时叹息上一阵;三房倒是有三个儿子,可嫡子这么小,放两个庶子出去争脸面,徐夫人也不太乐意。
于是,妯娌两人对视一眼,坐在左下首第一张交椅上的马夫人就恭敬地问道:“老太太既如此说,回头我也得给她们姊妹几个好好预备预备。只哥儿们都小了些,那文会是给打算科举的士子们准备的,他们去了也没意思。姑娘们究竟去哪几个,还请老太太示下。”
朱氏瞧了一眼下头的孙儿孙女,突然冲着陈衍问道:“衍儿,你想不想去?”
陈衍人是坐着,可心里却在寻思元宵与其去和那些没意思的人混在一起,还不如想办法溜出去看花灯,能带上姐姐就最好了。直到一旁的二哥陈清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他才茫然抬起头来,却是朱氏重复了一遍他才回过神,随即就摇了摇头。
“去了也是给那些酸书生当陪衬,我不去。”
此话一出,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朱氏笑话了他两句,又看着陈清陈汉说:“你们哥俩还小,去看看本不是坏事,但就像衍儿说的,给人当陪衬没意思,以后若是骑马射猎,我一定放你们出去见识见识。”
陈清陈汉一个十三,一个十四,对文事本就不热衷,此时自是双双应了。文会的事虽是就此作罢,但赏梅的事却还得决定。可每家都是有定例的,哪怕子女再多,等闲也不过是三人。所以,除却陈澜这四姊妹之外,三房的另两个庶女虽是心里渴望,面上却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果然,朱氏一一扫了底下的孙女们,微一沉吟,就笑着说道:“这样吧,三房各挑一个,长房自然是澜儿,二房是冰儿,三房则是汐儿,就这么定了。”
一句就这么定了,尽管马夫人徐夫人各自都有各自的不乐意,也只得赔笑答应。而坐在下头的陈滟则是死死捏着帕子,好容易方才不把面上的失望流露出来。一大群人又说笑了一会,就有媳妇来禀报时辰,马夫人徐夫人便领着小辈们送了朱氏去安歇,这才各自回房。
回到紫宁居,马夫人把两个女儿都叫到了上房的东间,又让心腹丫头玉屏在外头看着,便冲着陈冰问道:“从前不论什么事从来都少不了你们姊妹的份,这几天究竟怎么回事,怎的老太太突然事事护着澜丫头了?”
陈冰素来得马夫人娇宠,这会儿哪里在乎母亲的冷脸,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挨着在炕上坐下,随即没好气地说:“谁知道老太太是怎么回事,先是把大表姐赏的金簪多给了她一对,然后又是天天送这个送那个……也不看看那是个扶不上墙的泥阿斗,上回原本王妃几乎都要带着红螺走了,偏她多话,硬生生搅和了自己丫头的好事,指不定那红螺怎么恨她呢!别看她今天说得好听,每次赏梅都少不了即景联句,她要是答不出来,丢脸就丢大了!”
马夫人细细一寻思,想想锦绣阁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就是说陈澜伤愈之后成了书呆子,别的并没什么打眼的,也就释然了,这才板脸看着陈滟:“你虽不是我肚子里养的,可平常我看你也和看冰儿差不多,你也得自己争气些!澜丫头虽说是长房嫡女,可没了爹娘,谁乐意结这门亲事?你怎么说也是阳宁侯千金,平日举止大方些,还怕老太太不喜欢?下去歇着吧,好好想想我的话。”
陈滟闻言低垂了头,什么也不敢说,行礼之后就告退了出去。她一走,马夫人才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脸,对陈冰千叮咛万嘱咐,又商量了一会到时候的衣裳首饰,这才放了人出去安歇。等不多时祝妈妈亲自掌了灯上来添火,她又把人留了下来。
“你说,上回晋王妃来要走了珍珑,是不是老太太察觉了什么?”
祝妈妈闻言一愣,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随即便摇了摇头,又陪笑道:“夫人想得太多了,这只是事有不凑巧罢了。老太太要知道夫人想的是珍珑她爹的那几个铺子,直接寻个理拒绝了二小姐就是,何必那么大费周章?只不过珍珑那丫头还真是有福气,我特地去打听了一下,听说王妃把人带回去之后就给珍珑开了脸,当天晚上就伺候了晋王。”
“她有福气,我这儿的事就不趁手了!”马夫人冷哼了一声,恨恨地轻轻捶了一下身旁的炕桌,“老爷继任阳宁侯都已经七八年了,家下的产业却半分主都做不了,我这管着家,但凡田庄铺子的大事都插不上手,什么都在老太太的手里捏着!要是珍珑伺候了老爷,还愁她爹不把东西拿出来巴结?”
“夫人不用着急,老太太年纪大了,也就是这么一两年的事。到时候,要怎么分家,还不是夫人一句话的事?”
在祝妈妈的刻意安抚下,马夫人点了点头,脸上的厉色渐渐消了。没错,来日方长,她总比那一位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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