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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拿起那枚丸药送入口中,又忽然犹豫起来。
这是仓公留给我的《苇叶集》里记载的一个方子,名叫麻沸散,可使生人饮后状如死人一般,不但人事不知,更是连呼吸、脉博也不再有,瞧上去便如真死了一般,可药效一过,便又会死而复生。
仓公创制这方子,本是为了给那些需动刀截断坏死肢体或是剖开内脏去除里疾的病人所用,一来减轻他们的痛苦,二来免得他们在清醒时不敢接受这种开膛剖腹式的救治。
想不到,如今却被我拿来做假死逃生之用。
因为觉察到步步紧逼的危机,我在照料岩弟,替他熬药时,趁便也照着那麻沸散的方子,照着药书所示,想法将汤剂改成丸剂,制了这一丸药出来。
这麻沸散的药效大约是十二个时辰,一日一夜,也就是说,若我此时服下,如无意外,便会在明日这个时候醒来。
依着殡葬的习俗,是死后的第二天小殓,第三天大殓。
只要我能在第三天大殓之前醒过来,便能在采蓝和采绿的遮掩下想法逃出宫去,这便是我为何方才郑重拜托她二人在我“死后”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因为仓公曾在那药方后注明,此药的药效亦是因个人体质不同而异。
同样的药量,有的人服后恰好过了十二个时辰便醒了,也有些人会提前几个时辰或是推后几个时辰才醒。
想了想,为免夜长梦多,还是能早些醒来便早些醒来的好,最好在今夜就能死而复苏,也好早些想法子逃出宫去,去找岩弟。
我当日被卫恒接回宫时,借着给岩弟送蜜饯,已用我们姐弟常玩的字迷游戏同他暗示,若我在宫中有变,他当立即出城往武陵而去。我不敢说我会在那里等他,只说嫂嫂会在那里等他。
而若是,若是这鸩药当真不是卫恒送来给我的,那我也可早早从假死中苏醒,同他说明一切,早些将那真凶绳之以法。
虽然明知这个念头有些荒谬,竟是将温媪当作了那等假传圣旨害人的奸人,可我却仍忍不住,会这样去想。
我看了看漏壶,此时正是申初时刻,再过四个时辰左右,便到了子时,那时醒来,正好便于行事。只是不知我假死的时候,能否又如前两次那样,能再看到些前世的事情。
心中拿定了主意,我便减了药量,拿了枚玉簪将那药丸切了三分之一下来,送入口中。
我看着镜中女子盛妆后楚楚动人的容颜,复又拿起浸染了大红口脂的丝绵片来,凑到唇边轻轻一抿,这才看着镜中那个唇色鲜红如血的女子微微一笑,将那如蜂巢般的物事藏入袖中,起身朝外走去。
我本已快走到门边,复又走回妆台前,拿起放在铜镜下的一只玉盒并一方帕子,双手捧着,走了出去。
再次坐到几案前,我将那玉盒和帕子放到案上,重又端起那盏药,见温媪递过玉勺,我笑着摇了摇头。
“也不知这鸩药苦不苦,我却是个怕苦的人,横竖这碗里的药也不多了,与其小口小口这么慢慢儿的喝,更受些罪,倒不如……”
我将那盏药送到唇边,抬起右手挡在面前,在挥袖的瞬间,趁着她们都不忍看我,将藏在掌中的那团蜂巢状的水绵丢到那碧玉碗中。
这产自江中的水绵有极强的吸水之效,这还是我当日被囚禁在章羽处,从逢春那里知道的,当时我便心念一动,管她要了一块水绵,妥善收藏起来,为的便是今日。
待那本已不多的药汁尽数被那团水绵吸附干净,我仰首看似将那碗药一饮而尽,实则将那团吸了鸩药的水绵又从碗中倒回到左手袖中。
我将空了的玉碗轻轻放到案上,右手拿起搭在那玉盒上的帕子,按了按唇角,故意说道:“果然这鸩药喝起来是苦的。”
温媪猛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随即惊惶地低下头去,似是不敢再多看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嗫嚅道:“娘娘若是嫌苦,这食盒里还有蜜饯,老奴这就呈给您!”
我微微一怔,我先前每次吃过药后,都是要吃上两颗蜜饯冲一冲口中的苦味,卫恒知道我这个习惯后,便是命人送补药给我,也不忘一道送来些蜜饯。
只是他如今都要赐我一死,送鸩药给我喝了,怎么倒还记着再给我配送一份蜜饯过来?
暂且压下心头这一点疑惑,我将左手不着痕迹地垂下,将袖中那团水绵偷偷丢入我身下矮榻同地板之间的缝隙之中。
刚将那水绵藏好,温媪已将那食盒里的蜜饯取出,抖着手递了过来。
我再次婉拒道:“我这儿倒还有一盒西极石蜜,我吃这个就好。”
说罢,我打开拿来的那玉盒,从中拈起一粒西极石蜜来,送入口中。
顿了顿,轻声道:“真甜,这下子,总算是不觉得苦了。”
采蓝和采绿早已跪伏于地,泣不成声。
那麻沸散的药效极快,我已觉得有些微微的头晕,估摸着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便手捂腹部,面露痛苦之色,狠心咬破口内下唇的软肉,让一丝殷红的血线从唇角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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