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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腾军大帐中,羯主石虎仍在不断召见将领,而且已经不再独限于中军将领。
这些受到主上召见的将领们,大多是羯国目下后起少壮的青年将领,而且还有一个比较类似的特点,那就是这些将领们都没有什么强硬的宗族出身。
而这些将领们在受到主上召见完毕之后,或是返回各自部伍,或是转向旁处,没有一个人当众宣扬主上因何召见他们,又吩咐给他们怎样的指令,仿佛根本就没有这件事发生。
如是一直持续到深夜时分,龙腾军营外等候消息的人越聚越多。为了避免这些情绪动荡激烈的臣民们聚集在一起发生什么意外,负责防守龙腾军营的中军也派出一部分将士行出来维持秩序。
能够聚集于此的时流,自然不是什么寻常寒庶,心中的焦躁惶恐已经将他们的耐心消磨殆尽,甚至于就连最初得讯时的恐惧都渐有回落,取而代之的则是含义复杂的愤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鼓噪吵闹起来。
中军将士作为主上嫡系,在大多数时候都可保持强横倨傲的姿态,可是现在聚集在大营外的无一不是权贵重臣。
当这些人真的开始吵闹乃至于试图冲击营禁,他们一时间也陷入了被动,虽然还在阻止这些人进入营中,但是姿态已经不如最开始那样坚决,特别甚至有人直接指摘他们这些凶兵悍将意图把持、幽禁君王,那副凶神恶煞、将要以命相搏的模样,更让他们渐渐变得忐忑起来。
最后还是中军将主、武邑王石鉴亲自至此,厉色传达主上口谕,才让这些人又变得安分下来。不过在看到营外人满为患,那些闻讯赶来的权贵官员包括他们各自仆役、部曲几近数千之众,石鉴眉头也是微微皱起,忧心忡忡的返回大帐中。
趁着入内叩见暂告段落,石鉴便趋行进入厅室中,一俟步入室中便说道:“父皇,营外所聚人众太多,恐有不测,是否让中军将士出营……”
“他们愿意漏夜饮风,由得他们!”
不待石鉴讲完,石虎便语调阴鸷说道:“狗贼,一群狗贼!朕不愿喧闹过甚,倒滋长他们各自奸邪胆量,统统该死!该死……”
语气虽然仍是凶厉,但也透出一股疲乏。
尽管心中不愿承认,但石虎也不得不承认他早已经不是精神旺盛的盛年时节,惊闻秘奏之后便苦思对策,筹划数日到现在实施起来,几乎没有一刻能够安心入眠,眼下也只是强打起精神,胸中一口戾气不散,但头脑已经变得混沌起来,思路也已经不再清晰顺畅。
眼下他半卧在高榻上,尽管石室内自有取暖的手段,但锦被下双腿已经冷得有些麻痹。此刻并无外臣在场,他才示意几名宫人上前,除掉衫裙以体温温暖他已经不乏老朽的身躯。
他见石鉴仍是眉头紧蹙、忧心忡忡的模样,忍不住冷哼一声:“这种小场面,都能吓得你行卧难安,也配做我的儿子?若今次真有奸贼谋害你父得手,如此器具胆色,你纵侥幸能活,也只是败坏家门威赫!”
石鉴听到这话,忙不迭深跪在地,颤声道:“儿、儿只是、只是希望父皇体中安康,春秋永盛。龙腾军营始终不如禁苑防卫森严,父皇至尊之身,委实不宜长居凶地!”
看到石鉴如此,石虎眸中又闪过一丝失望,还待要开口训斥,片刻后却怅然一叹:“胆怯未必是坏,起码不会弄险寻死。家门之内不是没有凶猛少壮,可恨一个个不向天下逞威,却只会左右呲牙。满庭劣子,若有一人成器,你父何至于被人事迫害至此!南国那个岛夷门户,难道真有百倍胜于我家?中国无数英雄,莫不折戟你父足下。北国俱成我家门庭,竟不能养成一个英壮之选,与那沈维周稍作争辉……”
讲到这里,石虎胸膛不免又是愤懑郁结。他感慨儿子们不成器,心中对自己又何尝没有一二失望。只是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不甘。
如今的他,年事渐高,神气匮乏,越来越感受到那种人力有穷的无奈,但若假使再年轻十岁,无论南北势力对比如何差异悬殊,他都有信心整装再战,必将那个南国岛夷亲手斩杀!
类似的唠叨,石鉴不只听过一次,从最开始的惶恐惊惧,到如今已经渐渐习惯下来。甚至就连此刻脸上所流露出的惶恐,多半都只是作态,甚至不乏腹诽:无论这个父亲再怎么看不起自己,到如今还不是需要仰仗自己这个已经算是最年长的儿子?
别的不说,单单这一次策划一场刺杀的闹剧,如果不是石鉴不辞劳苦的内外奔走,又怎么能如此顺利的实施起来?
至于早前那些得到君父亲昵重用而不可一世的兄弟们,如今又何在?若没有自己这个被看来不成器的儿子尚堪一用,父皇只怕到现在还只能困守禁苑作无聊发泄罢?
当然,这些念头石鉴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一点都不敢流露出来。
石虎如寻常老叟一般抱怨一番自家儿子的庸劣,视线落在跪伏在地的石鉴身上时,满是复杂。
跟其他几个早年所看重栽培的儿子相比,石鉴若说有什么优点那就是恭顺。若如今国势平稳兴盛,没有内外危机滋扰,石虎倒也愿意栽培一下这个恭顺的儿子。
可是如今内外形势已是如此,身为他的儿子,自该具有凶横威严,单单恭顺是远远不够的。随着几个他着重培养的儿子接连横死,石虎不是没有给过石鉴机会,可是用心越多,心中便越失望,甚至都想剖开这个儿子胸膛,看看究竟是不是比旁人少生了几个心窍!
迁至信都这年余来,石虎用心重点就是整军。特别是内六军的中军,更是被他视作心腹肱骨,只有交给自己的儿子统率才放心。
内外国务繁多,石虎也难将所有精力放在中军上,心中不乏自忖,就算这个儿子才力的确不堪,但有自己的威严庇护,掌控中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当他真正发力审查中军的时候,却发现就连这支被他最信任的心腹部伍,都已经被人渗透拉拢得严重。
而这一切,石鉴竟然茫然不知,所表现出来的警觉与敏感,甚至都比不上已经被他刻意忽视日久的少子石遵,因为就连石遵居然都在中军内发展出两个兵尉作为耳目!
可惜,可惜了!
石虎脑海中闪过少子石遵的身影,心内又是一叹。若说他的儿子没有一个成器,石虎也有几分不甘,最起码就他所了解的石遵近来表现便要强过他真正出手栽培的石鉴良多。
无论是在信都目下的形势中谨慎自保,还是悄无声息罗织自己的羽翼,包括在得知襄国方面军情后没有选择直接捅到自己面前博取宠幸、而是选择通知即将归国的外藩强臣张举。当中用心之细腻,取舍之果决,就连石虎这个父亲都略有不及之处。
还是时不我待,如今的石虎已经没有了从容的时间与能量再去从头栽培石遵这个已经显露峥嵘的儿子,未来的路也只能由其自己闯荡。但若如果再来一次,哪怕是在去年冀南之战前夕,石虎都要将这个少子带在身畔,悉心教导,将其作为取代石邃的良选。
可是现在,石虎就算有这样的心意也已经晚了一步,若还要强硬将这个儿子推到前台来,由其承受根本就不能承受的凶险压力,只会是害了他,一如横死不久的麻秋。
石虎没有再继续召见将领,室中的石鉴也只是跪在地上不敢发声,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闷下来,只是回荡着石虎那压抑不住的喘息声。
这一场刺杀,正是他所安排,主要目的甚至还不是为了诛杀国中奸邪,只是想要看一看在晋军强势进攻之下,国势人心已经败坏到了何种程度!而结果也已经很显然,触目惊心!如果有可能的话,石虎甚至不愿知悉和面对目下这种状况,由得被人蒙蔽掩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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