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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很多年以后,雍城的老兵们依旧会清楚地记得这风云色变的一日。
这是一个阴沉的秋日的正午,灰黑色的云朵同远处暗色的山峰连在一起,如同一张大网囚困住了天与地。秋风透着森冷的寒意,夹带着枯萎的树叶在地上打着转,从西到东,扫起一片黄沙。
东门的城墙上只零星站了几个箭手,太子鞝的军队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就趾高气昂地直奔五里外的两万援军去了。
我站在城楼的一角,转头望了一眼城内。
一门之隔的长街上,站满了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士兵,他们手握戈戟,表情肃穆,六千人挤在一处却鸦雀无声。
站在兵卒最前排的是伍封训练了三年的一百名武士,他们带甲执兵可以日行二百里,体力、速度都不是普通兵卒可以匹敌的。三年的时间,他们在静默中积蓄着力量,三年后的今天他们将成为一把直插敌人心脏的利刃!
伍封将一支火箭点燃,举臂射向天空。三个城门瞬间开启,几百头发狂的公牛,角带尖刀奔涌而出。一时间,地动山摇,沙尘滚滚,巴蜀两国的步兵仓皇四散,受惊的战马拉着革车在自己的队伍里横冲直撞。城外敌军的军阵,顷刻间乱成一团。
“发——”慌乱之中,城楼上万箭齐发,数以千计的敌军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中箭倒地,凄厉的叫声在东郊的荒野里此起彼伏。
箭雨过后,两百辆革车从中央的城门内鱼龙而出,六千名兵卒在伍封的带领下和及时赶到的一万精兵一起截断了敌人的后路。
从正午到日暮,城下的呐喊声,厮杀声,尖叫声没有一刻停止。
在两面夹击之下,秦军越战越猛,巴蜀士兵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许多人跳进渭水想要渡水逃跑,却被赶到的箭手射死在河水里。
原来这就是战争的模样……
我悄然退下了城楼,没有战胜的喜悦,没有澎湃的心潮,有的只是紧张过后的茫然和对战争无限的迷惑。
一个愚蠢的野心勃勃的男人和两个贪婪的不自量力的国家,他们联手策划了这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悲剧。为什么上位者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却要几万条年轻的生命予它陪葬,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个权力?
太阳未落之前,战事就已经结束了。巴蜀联军大败,一口气奔逃出三十多里。
黄昏,士兵们在战场上做着最后的清理,将领们归城喝酒庆功。
我焚香沐浴,换上纯白的巫袍,披散下长发,用朱砂在额间轻轻地划了一道镇魂印,而后悄悄地拿了一盏送魂灯出了东门。
人有魂魄,魂为气,魄为形,死后魂气归天,魄形入地。可是战死异乡的亡魂被怨气遮蔽了双眼,若没有巫士的指引,就无法找到归家的路,只能永远地游荡在没有尽头的黑暗里。
战场上大部分秦军的尸体已经被运走,剩下来的尸体多是巴蜀之人,由于数量过多,士兵们没有办法一个个掩埋他们,于是只能用车子把尸体运到一起,然后放火烧掉。
缺了胳膊和掉了脑袋的尸体被特别集在一处,和一些断臂头颅堆在一起。虽然不一定相配,但是出于对死者的敬畏,士兵们还是不厌其烦地在战场上收拾着残骸。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味道,我垂目站在那些熊熊燃烧的火堆前默默吟诵着巫词。风,吹卷起我白色的长袍,在赤色的烈火前,我将自己化身成了一面招魂的白幡……
冰冷的鲜血从尸体上缓缓流出,坑坑洼洼的平原上,积聚了无数个大小不一的血坑。它们像是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幽幽地控诉着头顶这片冷漠无情的天空和自己悲惨的命运。
“魂兮归去,北方不可以久些……”
一轮弦月下,我吟唱着巫祝之词,轻摇着送魂灯,指引着几万亡魂一路朝南。身后,夜风卷带着落叶,发出潇潇飒飒的呜咽声,落在我的耳中便成了亡魂的悲鸣。
魂兮归去,求来生,莫要再作异乡战魂……
送亡魂渡过渭水,我吹熄了送魂灯,转身往回走。
这时,渭水边的芦苇丛中突然传来一声**。我心下大惊,提着灯慢慢地走了过去。
“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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