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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是典型的农户人家。往上三代都是大字不识的泥腿子,一心只在地里刨食,根本就没能攒下什么家底。因为一穷二白,顾容安的太。祖才是给儿子娶了不要彩礼且能干活的曹氏。到了顾容安祖父当家时,正逢杨妃祸国,豪强并起,他们代州的刺史也跟着河东节度使反了,顾容安的祖父就被抓了壮丁,至此一去不回,只留下曹氏和尚在襁褓中的顾大郎孤儿寡母两个。
曹氏性子是软了点,但确实是个能吃苦的,一个人把顾大郎拉扯大,后来好心收留了落难的陆氏,白得了一个媳妇不说,靠着陆氏一手精妙绣活,顾家的日子是越发蒸蒸日上了,年前刚刚盖起了三间的青砖大瓦房。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就坐在了堂屋里。此时正是年节下,桌上的菜色对于一般农家来说算是很丰盛了,一海碗菘菜炖猪骨、一小碟蒸腊肉,一叠撒着芝麻的胡饼,再加一小碗用猪油炒过的盐菜和掺着糙米的粟米饭。顾容安有格外优待,还得了一碗蒸鸡蛋羹。
而那只锦鸡因为讨了顾容安喜欢,并没有被端上桌,剪了翅膀上的飞羽,跟顾家养的鸡关在一起了。
一家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对顾容安来讲,是个新鲜事。在晋王府时,平日里大家都是在自己的院子用饭,就算是有家宴,也都是分餐而食,不会全家吃到一个桌子上去。后来她进了宫,就更不可能有这样的体验了。
农户人家吃饭哪有什么讲究,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才是常态。曹氏还是很心疼孙女的,第一筷子就给顾容安夹了一筷子油汪汪的腊肉。
顾容安低头一数,足足有五片!全是切成两指宽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好在切得薄,蒸过以后,肥肉的部分成了半透明,看起来不那么腻了。
曹氏笑呵呵地,“安安你要多吃点肉,才能长得结实,可不许挑食。”孙女是赶上了好时候,打小就娇养着,连肉都不爱吃。
顾容安确实是打小就不爱吃肉,见着碗里油汪汪的肉,就是一阵腻歪,可是曹氏眼巴巴地看着她,她也不好拂了祖母的好意,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小心咬了一口。就感觉滋地一声,咬了满嘴油。当下她眉头都皱起来了。比起吃肉她宁愿继续喝糙米粥配盐菜。
唉,吃个肉都跟吃药一样。曹氏看孙女苦哈哈地吞下肉,想起儿子小时候过得苦巴巴,就忍不住给孙女讲一讲顾大郎小时候的事,“也是你阿娘能干,我们家日子好过了,你就没吃过苦。你阿耶小时候,一年也就大年三十能够吃上一口肉。”
这种事顾容安还是头一回听,原来阿耶小时候过得那样惨。在她的记忆里,阿耶已经是晋王府世子了,后来又成了晋国太子,从来都是锦绣绕身、养尊处优的,竟然还有吃不上肉的时候。
曹氏回忆起往年的事,有些唏嘘,“那年你阿耶都七岁了,人家送了我们一头猪,在我切肉的时候,你阿耶就在一旁问我,娘这是肉哦,我答应他是,他又问我,这肉是可以吃的哦,我说是,你阿耶抓起一块生肉就塞嘴里了!”
啊?顾容安睁圆了眼睛。陆氏显然也是没听过这个典故的,跟顾容安一样听住了。
“我急忙去他嘴里扣,肉早就没了。”曹氏叹息不已,“大郎是馋肉狠了。”
陆氏:夫君小时候好可怜!
顾容安:阿耶小时候好可怜!
顾大郎叫媳妇和女儿怜惜的眼神看得满脸通红,他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曹氏又想起了伤心事,眼眶湿润,“大郎命苦,打小就没阿耶。”
“娘,来吃肉。”顾大郎夹起一筷腊肉放进曹氏碗里,熟练地打断了曹氏。顾大郎知道他娘又在想他那个无缘的阿耶了,从小就听娘说他爷俩有多像,他阿耶在的时候多能干,可他也知道,七岁那年,阿耶的结拜兄弟回乡,带来了阿耶失踪的消息。
乱军中没了消息,阿耶怕是遭了难了。可是娘一直不愿意相信,还在盼着阿耶回来。
“你也吃,”曹氏吸吸鼻子,她知道儿子是在关心她,只是嘴笨不会说,就没再提丈夫的事。给顾大郎也夹了肉,同时还不忘给陆氏也夹一筷子。转眼一小碟子腊肉就没有了。
顾容安用勺子心不在焉地吃着鸡蛋羹。她只知道祖父把亲祖母和父亲阿娘接回了家,却不知道他们竟然认为祖父已经不在了。
她想起祖母朱氏的说辞,当年祖父是因为音讯不通,一直没有父亲的消息,后来封了晋王,才打探到了父亲的下落,立刻就把父亲接回家了。
可是,祖父真的是没有亲祖母和父亲的消息吗?
祖母朱氏的娘家是晋地的豪强大族,当年祖父娶朱氏可是明媒正娶的!顾容安记得那些年,祖母朱氏虽然称亲祖母为姐姐,祖父也认亲祖母为正妻,父亲为嫡长子,可是王府里明显是以祖母为尊的,毕竟王妃只有一个。
被封为郑国夫人的曹氏偏居侧院,并不怎么出来走动,只有过年才出现在家宴上。是以顾容安即使知道她是自己的亲祖母,也亲近不起来。
不知为何,顾容安忽然想起曾经在大邺宫中看的一出名叫《王宝钏》的戏来,枯守寒窑十八年的妻子等回来了封疆裂土的丈夫,美满结局的背后,却有貌美如花的新人……
当年的戏只演到了大团圆,叫一干后妃们心满意足。顾容安却不喜欢这样的结局,使人问了那教坊司的戏子,方知王宝钏不过享了十八日的富贵日子,便莫名而亡了。
心里蓦地发寒。顾容安拿起筷子,急忙往自己嘴里了塞了一块肥肉,不敢再想了。嗯,肥肉真的很难吃啊。
是夜,曹氏期期艾艾地进了顾大郎和陆氏的房里。
“娘,有什么事吗?”陆氏一看曹氏闪躲的神情就知道她有事。
曹氏捏着袖子,也不看陆氏的眼睛,只望着已经脱了衣裳躺好的顾容安,“我想安安了,今晚就让安安和我睡吧。”
陆氏还没说什么呢,顾容安一听,就从被子里爬出来,“阿婆,我也想和你睡。”顾容安刚才就在纠结了,她毕竟是嫁过人的人了,跟阿耶睡一张床,好奇怪。
“安安你真的要跟你阿婆睡吗?”陆氏还奇怪呢,安安从小就是跟她一起睡的,以前婆婆不是没有抱过安安去睡,明明都哄得好好的了,最后哪次不是哭着回来的。今日这么主动倒是稀奇了。
嗯嗯,顾容安连忙点头,她躺中间好尴尬的。
孙女这么配合,曹氏就开心了。乐滋滋地取了顾容安的衣裳,把她裹成球免得冻着了,这才抱起顾容安,“蓉娘,安安也大了,以后就让她和我睡吧。”
“你和大郎好生歇息。”曹氏隐晦地提醒道,陆氏还没说什么呢,她自个就脸红了,好在她脸上的皮肤黑,并不明显。
这回,陆氏也明白过来了。她肌肤雪白,染上红晕后就特别明显,仿佛涂了腻腻的一层胭脂,让人想要摸一摸看看能否揩下来一抹红痕。她穿的是一身简单的青色布裙,楚腰纤细,亭亭而立,像落霞染红的神女峰,橘子色的灯光下,晕染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顾大郎早就看痴了眼。
而顾容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祖母说想她是为了给阿娘和阿耶生小娃娃腾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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