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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沉沉,满帐篷的呼噜声越发衬得那寂静难挨。
我睁着眼,不知为何睡意突然全无。
就在刚才,听见黄兴武插的那句话,明明和我全无关系,明明是全无印象的名字,我却因此难眠。
心里有陌生的情绪翻涌,脑中有含糊的声音嘈嘈切切不休,某处在细微的疼痛,似蚂蚁咬啮,一点点的咬进去。
我抚着自己的胃,想着也许是不喜欢士兵粗劣饭食,伤了胃气?
掀开帐篷,明而清的月色奢侈的铺了一地,远远的,中军大帐前,一人长身而立,衣带当风,月下凝伫如玉雕。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那所谓才智绝伦的璇玑郡主?抑或秀丽温良的常宁郡主?
我笑一笑,放下帐篷,倒头就睡。
与我何干?
——
自六月始,燕军一路连续作战,六月,破平安于藁城,燕将李远于徐州沛县焚南军粮道,七月,燕军以计诱使吴杰战于滹沱河。
据说这些连胜战役里,都有易公子出谋划策之功。
前几次战役,我都懒洋洋躲在后面浑水摸鱼,时不时救上同帐篷那几个家伙一把,虽然他们对我并不好,但毕竟总有同帐之缘,总不能任他们死在我眼前。
只是有次那易姓少年在阵前观战,我怕被他发现端倪,出手慢了些,那个傻兮兮的被我截断裤带的段正宝,被砍断了一条腿。
那夜我听见他半夜申吟痛苦难眠,悄悄点了他睡穴,凝视着他年轻痛楚的脸,想着他终身残废暗淡无光的未来,暗恨燕王无耻,什么冠冕堂皇的清君侧,什么胡扯靖难,不过为一己私欲,叔夺侄位而已,却令这许多鲜活生命枉死他乡,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千万家庭家破人亡,到头来,成就他一人辉煌。
帝王家,当真令人作呕。
我萌生了离开的念头。
我在这里做什么?不敢泄露身份,不敢显露武功,甚至不知道这是自己人还是敌营,我只是怀揣着一个自己都知道不会实现的渺茫的希望一日日的留了下来,却要忍耐着这许多无辜的死亡,淋漓的鲜血,满心的厌恶,以及,永不知是否值得的付出。
甚至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我不想承认,我是因为那个纤瘦的背影,月下的伫立,夜半吹笛的少年。
阿悠,距离我和你最初到临洮府时好像已有一年,你答应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你什么时候才能想通?或者,你根本就不想给我解封,只想看我如此茫然,于尘世徘徊?
以你的能力,你定然掌控着我的下落,然而你迟迟不出现,你的怨恨,当真至今未消?
我出神的看着那些沉睡的脸孔,想着也许明日,后日,他们便会死去,尸首不全残肢断臂,横陈于黄土黑天之间,而忙于征战掠夺的将领们,也许连尸骨都不会好生替他们收殓,直至化为白骨飞灰,消失于天地间。
人命于战时贱如蝼蚁,我又何必定逼着自己眼睁睁看着?
今日已经听说,明日又要开拔作战,分兵两处,一攻彰德,一攻大名,朱能这一路是和薛禄合攻大名,另一大将丘福跟随燕王攻打彰德。
彰德是燕军南下粮道必经之城,所以燕王亲自上阵,大名此处驻军不多,分兵去攻,也不过是为对彰德成犄角之势,有所钳制而已,所以算是个轻松的任务。
我打算,明天战时,溜走算了。
——
次日出战前,我见那易公子跟在朱能身边,他依旧一身白衣,只不过换成劲装,丝毫不在意自己如此触目极易成为箭靶,高踞马上,淡淡目光流转,被他目光扫及的人们,却都不由自主的一凛,情不自禁挺直腰背。
当天的战事实在乏善可陈,不过是流血再流血,直至胜利而已,朱能喊话,对方以箭矢回答,朱能也懒得多费唇舌,直接命令攻城,轻装骑兵迂回破坏路障,重甲步兵以战车攻城,更无数士兵如蚂蚁般攀着云梯,拼死攀缘而上,惨呼声不断响起,城楼上箭矢腾空如乌云, 一声又一声尖锐的呼啸撕裂长空,投石箭矢有的落在地上砸成深坑,更多的是带着飞溅的血花和瞬间消失生命的躯体,从高高城墙上栽落,哀绝的惨呼里,幸存的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和鲜血,继续狂奔上前,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淹没声声申吟。
未几,城破,守军杀出,背城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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