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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之水,在于忘情……”
……
“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
“太难听了!换一首!”
“我只会唱这一首歌……”
……
“生生世世,我都会永远忘记你!”
……
记忆中有明灭的光,闪烁着,像是浓雾深处渐渐散开,露出一片虚幻的海市蜃楼。我忽然睁开模糊的眼睛,一切渐渐清晰。
我看到了阿渡,她就守在我旁边,我也看到了永娘,她的眼睛也红红的,还微微有些肿。
我看到帐子上绣着精巧的花,我慢慢认出来,这里是东宫,是我自己的寝殿。
我慢慢地出了口气,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里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我被刺客掳去了,然后那个刺客竟然是顾剑,我就站在承天门下,眼睁睁看着楼上的李承鄞……最可怕的是,我梦见我早就认识李承鄞,他化名顾小五,屠灭了突厥,杀死了阿翁,还逼死了我的阿娘……父王疯了,而我被迫跳下了忘川……这个噩梦真是可怕……可怕得我根本就不敢去想……
幸好那一切只是噩梦,我慢慢抓着永娘的手,对她笑了笑,想说:“我好饿……”
我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我的喉头一阵剧痛,气流在我口腔里回旋,但我无法说话。我急得用手卡住了自己的脖子,永娘含着眼泪拉着我的手:“太子妃不要急,太医说您只是急火攻心,所以才烧坏了嗓子。慢慢调理自然就好了……”
我看看阿渡,又看看永娘,宫娥捧上了一盏清露,永娘亲自喂给我,那清露甘芳的气息与微凉的滋味令我觉得好生舒适,顿时缓和了喉头的痛楚。我大口吞咽着,永娘说道:“慢些,慢些……别呛着……唉……这几天滴水未进……可真是差点儿急煞奴婢了……”
几天?
我已经睡了几天了?
我比画着要纸笔,永娘忙命人拿给我,宫娥捧着砚台,我蘸饱了墨汁,可是下笔的时候却突然迟疑。
写什么呢?
我要问什么呢?问突厥是否真的全族俱没,问我的父王,他是否早就已经疯癫?我到中原来,他从来没有遣人来看过我,我日思夜想的西凉,竟然从来没有遣人来看过我。我从前竟然丝毫不觉得怪异,我从前只怨阿爹无情,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的西凉早就已经成了一场幻梦。我根本就不敢问阿渡,我又怎么敢,敢去问永娘?
我久久无法落笔。
笔端的墨汁凝聚太久,终于“嗒”一声落下,滴落在纸上,溅出一团墨花。
我忽然想起“泼墨门”,想起李承鄞用燕脂与螺子黛画出的山河壮丽图,想起鸣玉坊,想起那天晚上的踏歌,想起那天晚上的刀光剑影……我想起他折断利箭,朗声起誓……我想起梦里那样真实的刀光血影,我想起我在沙丘上唱歌,我想起顾小五替我捉了一百只萤火虫,我想起忘川上凛冽的寒风……还有我自己挥刀斩断腰带时,他脸上痛楚的神情……
我扔下笔,急急地将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我怕我想起来。
永娘以为我仍旧不舒服,所以她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小孩儿睡觉似的,慢慢拍着我。
阿渡轻手轻脚地走开,她的声音虽然轻,我也能听出来。
我忽然觉得很难过。我甚至都不敢问一问阿渡,问一问突厥,问一问过去的那些事情,我梦里想起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
阿渡一定比我更难过吧,她明明是突厥人,却一直陪着我,陪我到中原来,陪我跟着仇人一起过了这么久……我变得前所未有的怯弱,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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