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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孙鞅说得天花乱坠,言辞切恳全无私心的模样,但稽婴却不耐地掸掸衣袖,像拂去什么脏东西一样,斜掀眼皮,冷笑讥讽:“孙鞅,你当真不知面对你这张伪善的面孔会令人感觉十分难受吗?”
稽婴毫不掩饰的厌恶,令孙鞅面色一青,心中着实憋屈跟怨怼不已,但他却不敢跟稽婴叫板,只能将头压得更底,以示谦逊跟不卑不亢。
稽婴绕着孙鞅慢步轻踱,面颐春风,口却是中念念有词:“你生性自负且擅妒,不能容人,却常常装作一副不同流俗、厚德载物的德性欺骗众人,吴渊曾亦与你同事辅助一主感情深厚,但你却嫉其才华,暗下百般手段将他排挤出楚沧月的视线内,派了个塞外闲职予他,打算令他日日消耗时光蹉跎年华志气,而那鬼谷后卿年少成名,数立战功威名显赫,却被诸国吹捧赞誉,你心中一面对藐蔑轻视,一面又存在较量的心思,可惜,你却是一次一次地败北,丢尽了脸面……”
孙鞅低着头,似对稽婴越来越恶劣的话语没有反应,但实则他内心早已怒不可遏,宽大袖袍下的拳头紧紧握起,在袖下颤动。
这样当着那位的面被人一一揭短,且字字诛心,哪怕孙鞅再狡诈深沉,此刻亦无法冷静面对。
这个稽大人与他并不相熟,算上此次两人不过见上二次面,他对他了解知悉他倒能理解,逼近稽婴乃秦国名望,深受秦王宠信,自是有渠道探知一切,只是何以他会对他有如此大的成见跟怨意。
孙鞅心底百转千回,如何都没有想到会遭受如此奚落,不过他到底并不傻,这稽婴方才一见他面,便质问喝叱他为何要杀那平陵陈氏,莫非……他与那陈氏有什么关系?
一想到此处,孙鞅只觉手心一阵冷汗,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辗压式的恶意。
这平陵陈氏如何会与稽婴有关呢,倘若……倘若她当真与那稽婴有关,那莫不是……也与那位有什么关系?!
“孙鞅,你对陈氏生了杀意,想来不过皆因她在楚沧月面前多次抢你风头,她区区一未及笄的姑子,却堪比名士之流,智勇全双,为楚沧月击退了后卿与赵军,甚至她结识了连你都攀附不了的相伯先生,随着她越来越受楚沧月的看重,越来越得到吴渊、勋翟等人的尊重,便越显得你这个楚国第一谋臣的无能。”
稽婴盯着他黑色的脑袋,不阴不晴道:“于是她便变成了你的眼中钉,内中刺,你对她始终记恨在心,只是一直苦于无处下手,而此番她单独离开平陵前往疢蝼襄助楚沧月,便令你看到一丝希望,一切说来,只是你私心想将她铲除罢了,不要再给自己的歹毒找什么大义凛然的借口了。”
孙鞅被稽婴说得哑口无言,确如他如言,他是存在私心的,但亦并非稽婴所言,他对陈白起的心是全然歹毒嫉恨的,他亦有他的思量跟考虑。
但他知悉此时与稽婴争辨这个毫无意义,他只能将自己的立场赶紧摆正,哪怕被稽婴批判得灰头土脸,他亦有他的坚持跟底气,他只想探探“那位”的真正想法。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眼神小心地瞥了一眼前方始终背对着他们不言不语的身影,那清贵异常似那耀眼的日光般不可直视,他连忙压低视线,好言好语道:“小人的确有私心,这陈氏本事倒是层出不穷,她一心为楚沧月好,倘若她当真被楚沧月重用,继而远离了小人,这于主公的计划亦有碍,不是吗?”
一听这冠冕堂皇的鬼话,稽婴面上的假笑一下扫个干干净净,他勾起嘴角,略带阴沉地注视着他:“你以私心来评判陈氏,假使这个陈氏确有本事,这样有用之人,你何不引荐给主公?”
“她恋慕楚沧月甚深,感情之深策反怕是难了,与其留下一个不确定的后患,尚不如趁早解决为好。”孙鞅继续苦口婆心道。
“良——”稽婴尤感愤怒,正欲反驳一句“良禽尚知择木而栖”时,却见一直背对着他们之人开口了。
“够了。”
仅淡淡的一声,甚至声音尚不如争辨中的两人大,却令稽婴与孙鞅如雷贯耳,浑身一震,同时缄默敛声,却是不敢再出声。
那道始终背对他们之人,修长清贵的身影落入白桦树影下,却自生成一种与世隔绝的优雅与威震天下的王者气度,一眼望去,只觉背影便足以令人无限向往,但第二眼,却像会吞噬人神魂的深渊漩涡,直叫人心生颤悚,再也不敢多看一眼,唯惶唯恐。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气魄与威势,太叫人心惊了,完全生不起反抗或者忤逆违背之心。
“人既死,争来何用?”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字字令人振聋发聩,令听之人整颗心都狠狠地揪着,半分不敢放松或者漏听了。
“孙鞅,你留于楚国已有十数载,该如何权衡利弊亦毋须本君来教。”
“小人定竭尽全力。”孙鞅弯下背脊,诚惶诚恐应道。
“你既得楚沧月信任,便暂时好好安份地待在他的身边,往后的事本君自会安排你去做。”
孙鞅自然听出贵人将“安份”二字嘱咐于他的用意,他压低眉眼,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诺。”
“回吧。”
孙鞅被他三句话便这样轻易打发了,心中一时哑语,却是不敢再声辨什么是非,只勉强抽出一丝笑:“小人告退。”
——
孙鞅来时小心谨慎,却时匆匆急忙,倒像是被什么洪水猛兽追赶一样。
在孙鞅离开之后,稽婴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复方才的尖酸刻薄,倒似流连花溪丛林间的优雅贵公子,给人一种亲和良善的纯然感觉,这倒是明晃晃的欺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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