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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鹰飞回夷人的旧寨子前的时候,已到了日落时分。天上火烧云比地上的血还要红几分。寨子里火还在烧着,无数草木灰被热气带起来,如雪沫一般落到了寨子周围,在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黑灰。寨墙终于被烧透了,露出了不少宽广的豁口,但乌黑一片的寨子里,再没有活物跳出来,有的只是某种烤肉的焦味在空气中蔓延。
夷人把战场都打扫干净了,尸体被丢到了壕沟里就地掩埋,俘虏被绑成一串串,低着头正被押往夷人的新寨子去。
被人拖着走的大胡子看着那只飞走的大鸟又飞了回来,还抓着妣巫的人头,只是不知道为何那人头上被割去了耳朵鼻子。
小鹰展翅轻轻停在栖的身前,一个粗粝的爪子举起人头递给栖。
栖捧过人头,看了一眼便是一声欢呼:“妣人三氏灭了!”
夷人其他人听闻,跟着欢呼起来。声音不断往前传去,很快就传到了前面的新寨子之中,得到了一片惊天的响应。
妣人俘虏惊恐难言,哀切一片。他们并不相信妣人三氏就这样灭了。但夷人的这种欢呼不会有假。他们听到前面惊天的响应,还以为夷人用了什么神奇的办法已经将其他的妣人绑到了前面。他们抬起头来,看向夷人新寨子的方向,每人眼中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晚霞映照的新寨子坐落半山,围山临坡,高墙围绕,房屋纵横有序,绿树点缀,看起来油画一般,分外美丽。妣人如大胡子等人只以为夷人狠,能够赔进去一个寨子坑杀了他们。但看到这凭空出现如同天国一般的新寨子,他们才知道夷人的力量真的不是他们可以想象的。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很快征服了他们。
新寨子里的欢呼还在继续。
晚霞将乌青的寨墙都映照成了红彤,把未用的滚木染上了血色,把如柴垛般的剪枝浸出了光彩,也仿佛给女墙后的防守的老弱抹上了胭脂。
珍带着一众老弱看着山坡之下的俘虏,尽情呼叫,有些人更流下眼泪,哭出声来。为了这个寨子,这场战斗,天知道这一千夷人经历了多少苦难,熬红了多少眼眶。
寨子墙高四米有余,用青砖砌成,上有走道射口,看着便固若金汤。但这变红的青砖上,又何止是夕阳的颜色,没有孩童磨破手指滴的鲜血?
寨子前坡地上,树木都被砍光了,树干就堆在墙上成了滚木,只要砍断捆绑的绳子,寨墙前的山坡就会变成血肉磨坊。但这未用的滚木伤敌之前,砸伤过多少夷人的青壮?
现在夷人中十多岁的孩子到垂垂老矣的老人,几乎个个都能开弓射箭,三十米的靶子也许只能十箭中三四箭而已。为了填补准确率的不足,王川便让大家多准备箭。于是大部分人学会了熬夜,削箭削到半夜。这些剪枝的光亮,除了沙土的打磨,又何尝没有他们汗水和眼泪的浸染?
这两个月来,所有的夷人可能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所有的人都可能没怎么吃饱过肚子,也几乎所有的人身上都带着各种伤痕,只为了今日这一战。
如今,终于胜利了。所有的付出和汗水,都是值得的。夷人,从今天开始就会稳稳站在太河边上,再也不能容人欺负!
祖老已经拉不动弓,举不动矛了,她便带着同样年老的人站在寨子里谷仓上,老泪纵横。付出旧寨子的代价让她心疼不已,这段时间来夷人所做的一切她看在眼里,也心疼所有人的经历。终于有结果了,她也觉得自己该放手了。
这两个月来,她虽然看得到夷人在做的每一件事情,她也依旧掌握着这个部落,但她却发现她弄不明白很多事情的目的了,而且她不知道为何总像有一只无形的手,驱赶着夷人如此拼命。她看着夷人的新寨子日新月异,从无到有,变得梦幻一般,在她的梦境之中都觉得不可思议。她漫长的一生中也从没有经历过这些。既然她已经无法从神鸟那里得到指示,她觉得自己就不该再掌管这个部落了。
用苍老的手擦干眼泪,祖老吩咐道:“等栖回来,叫她来见我。还有那个小子。”
小子是王川在这些长辈面前的谦称,这些老太太们也很乐意叫王川小子。夷人部落变化这么大,虽然王川都在往栖身上推功劳,但谁都知道这是这个小子带来的。要找栖说事,也不能把他落下了。
一个年轻些的老太太应了,从谷仓后面的坡地上下去,走到了寨墙边传话。
珍听了传话,扭头对身边的珂道:“等他回去了,你跟着他走吧。祖老同意了。”
说完这些,珍仿佛心中放下了重担,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对王川的到来,她的内心很是复杂。听闻了河部落的众多传说之后,她都产生了向往之心。她也是年轻过来的,知道以未来领袖的身份困住珂,是一件不怎么让人高兴的事情。但夷人未来不可能没有领袖,责任心作祟下,她真不欢迎王川到来。这个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狡猾的小子,很可能把珂拐走。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小心了,但还是着了王川的道。谁会想到他居然从部落首领这个角度入手,把珂变成了一个和未来首领无关的人呢?
珍明白,夷人部落走到这一步,便不是她和祖老能够掌控的了。雷等战功赫赫的人不会满足于以前的夷人的生活模式,要是吸收了妣人的战俘,祖老一人也再难统领这个部落。从王川列出有计划的战争开始,甚至从王川把栖换出来开始,这个部落其实就不再听祖老的了。谁能想到王川用铁器将栖换出来,看似让夷人沾了天大的便宜,实际包藏祸心?
把负责部落的重担交出去也好。珍这样想着,以后,或者自己可以找个人……成亲?
她的脸都红了,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荒唐,但却忽然变得很是向往。
晚霞烧红了珍的脸,同样烧红了珂的脸。
珂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远处的队伍,期望王川就此跑回来,抱着她做各种河部落奇怪的仪式。比如亲亲。有了母亲的这句话,她终于可以和他走了。他说的那些什么不到时候生孩子的话应该也不会再说了吧?
珂是个小事糊涂,大事很有原则的人。她知道自己将来的责任,所以她珍惜和王川在一起的所有时光。她知道她年前时候哪怕跟着王川走,去河部落住两年也没关系。但得到自己的母亲成为祖老,自己就要回来辅助自己的母亲管理部落了。
但这一场战争之后,一切都变了。他不愧是一个有本事的男人。真的可以排除万难,让她和他走在一起。
看着队伍走进,珂忽然想起河部落割发的习俗来,王川和壮牛的头发就几乎割成了板寸,说这样不长虱子。珂决心给王川一个大大的惊喜,于是摸出了王川送给她的匕首,抓着自己的头发,卖力割了起来,心里美滋滋想着王川一会见到她“割发明志”后惊喜的模样。
山下的队伍之中。
栖将手里的人头垃圾般的丢开,随后便宝贝一般的抱着小鹰又摸又亲,疼爱了半天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一个大口袋里抓出一只活兔子,随手杀了,就地切肉给小鹰喂食。小鹰飞了一天,那些只会厮杀的粗汉肯定不会给它喂食的,可不能让它饿到自己去吃人肉了。那样王川可就不喜欢它了。
王川不管栖不分场合的溺爱,从小鹰腿上解下布条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便变得很复杂。
栖随口问:“写了什么?”
王川道:“壮牛带人征服了妣人右氏之后,伤亡不算重,便策反驱赶妣人,连夜征伐姮人去了。他这一闹,成了我可以让他做千夫长了,不成我就得揍他一顿……我不回去了,给我五十个人,我过去看看。”
“现在去?”栖看着在望的寨子,有些疑惑。
王川道:“现在去。壮牛在连夜赶路杀往姮人部落,我们也要赶上一段路。早些赶过去要是出了事情多少还能帮上点忙,晚了那就完了,大好局面说不定就此翻转过来。”
妣人带了些糜子肉干做口粮的,他们忙着冲进夷人的寨子的时候,落了不少在寨子外,正好便宜了夷人。王川就地点了五十个健壮的夷人,拿了缴获来的少许糜子肉干等物,原地掉头,在万众期盼之中,让人失望得往东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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