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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讲的是娴静贞淑,即便本朝不过刚刚开国,可因为最重儒学,无论文武,多半对自家女儿如此严格教导。大街上能看到的,多半就是贫贱人家女子,纵使小家碧玉也鲜少往外头走。而章晗除却前几次不得已出门,也就是那次回家之后拉着母亲和弟弟,在父兄的保护下恣意逛了一回街,即便那一次,也险些遭到了登徒子的打扰。
因而,世道如此,章晗也知道自己那封信送出去,就只能耐心等着赵王世子陈善昭的回音。她将那一套衣裳鞋袜送到赵王府后没两天,那边就回了两匹松江标布,俱是素淡的本色。来送东西的单妈妈当着太夫人的面一一行过礼坐下后,就欠了欠身笑看着章晗。
“世子说,北边战事长年吃紧,所以除却从南边运钱粮过去之外,衣裳也是紧缺的。您送去的这衣裳鞋袜他到时候和府里要送过去的东西汇总之后,会一并送去,只是如今还得再等几天。听说章姑娘针线好,能不能再用这两匹布多做几套衣裳?我也知道这唐突得很,可世子说,王妃这些年在王府,每逢空闲,常常和王府女眷一块织布量布裁衣,而各家军属亦是如此,年底汇总了之后分赏各家军户,就是咱们这些身在京城的,每年四季捎带东西的时候,也常常要加上些衣裳。章姑娘做上一两套,回头就是直接给您父兄也是好的。”
太夫人早就听说过北地赵王治军严谨,王妃更是对赵王中护卫的众多军士优抚有加,之前本以为这位单妈妈是赵王世子派来赏赐什么东西的,此刻方才恍然大悟,暗想就算赵王府一贯如此,这赵王世子也呆气了些。章晗人还在京城,往北边送东西也要算上她一份。
而章晗在愣了片刻之后。立时含笑说道:“既然王府一直都是如此。那我也应该帮忙。横竖我平日闲来无事,妈妈过一阵子尽管来拿衣裳。”
“那我这就回去禀报世子。”单妈妈笑着起身屈膝一礼,见太夫人让人拿赏钱上来,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是我矫情,实在是王妃从前遣我照拂世子爷的时候就说过。无功不受禄,太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此前因福生金银铺的事情,太夫人不免对留在京城的赵王世子陈善昭分外留意。知道单妈妈是其身边的心腹保母。此时也就不再强求。正巧楚妈妈报说厨房新蒸了枣糕,她便笑着吩咐道:“既这样,我也不让你为难,这枣糕带一盒回去慢慢吃,也算是让你跑了这么一趟。”
单妈妈笑着应了。等到她一走,太夫人便看着章晗叹道:“这位赵王世子……也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客气。理直气壮丢了这么些针线活给你做。”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章晗说着便端详着桌子上那两匹松江标布。随即就若有所思地说道,“只是,这松江标布听说比丝绢还贵,这衣裳可是耗费不菲。”
“谁说不是?必定是赵王世子又犯了书呆子习性,皇上赏赐的东西自己不裁两件新衣穿,到外头看着也像是天子恩典,却是要你做了衣裳送去保定府。”
别人笑陈善昭呆,然而,等到章晗让碧茵芳草把这两匹布搬回了东厢房,打发了两人出去,亲自拿着量衣尺开始裁布匹的时候,她果然在一段段裁下来之后,竟是在其中一匹的中间发现了一张字条,一时呆了一呆。
尽管想到陈善昭兴许也会和她一样想方设法地传递消息,可她有多小心,哪像这家伙如此大喇喇的直接在标布里头塞字条?想到这里,她也顾不得庆幸自己连碧茵和芳草都遣开了,一把抓着纸条先塞进了怀里,随即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平复了些,她心里方才约摸明白了过来。倘若是送些别的绫罗绸缎,兴许收在箱笼,兴许会暂时太夫人收着,更兴许直接压在顾家的库中。也只有松江标布,而且又让她立时剪裁衣裳急等着送保定府,这才一定会到她的手上,纵使被人看见也是被她身边的人看见。
这家伙,便如此笃定她能管住身边的人不多嘴?
镇定自若地将一匹布按照尺寸一一裁剪好了,章晗这才叫了碧茵和芳草进来,让她们将这些一一晾晒到外头院子里去透透气。等两人抱着大堆东西走了,她这才回到罗汉榻上,取出袖子里那张字条飞快扫了一眼。上头密密麻麻地蝇头小楷,犹如大理寺少卿景宽的履历。
“景宽,字宏阔,山西大同人,洪正二年进士,历吏科给事中至大理寺少卿,为官清正风雅,交游广阔,然只好文史清谈,鲜少涉足时政。”
在这几行字之后,却是稍稍空开了一些,以同样的字迹加上了四字批注——“附庸风雅”。不知怎的,她看着不禁扑哧一笑,随即忙收起了笑容继续往下看。果然,后头紧跟着的内容却有些惊心动魄。
“曾纳一妾,锦衣卫先指挥使滕青乳母之女,恰于滕青弃市前一日病故。与詹事府少詹事吴秋同年,份属多年至交。秋,亦二年进士,先贵妃族亲,不在五服。”
章晗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本就觉得张昌邕才刚到京城,就有同年来访,未免太过消息灵通,然而赵王世子打听来的消息如此详尽,细细思量这些讯息,不免让人心中惊悸。定了定神后,发现后头还有内容,她连忙仔细又往下看。可这一回看完,她却有些哭笑不得。
“本有意由赵居中联络,奈何关心则乱,已令其监视张。制衣之事,实属无奈,望卿海涵。然卿之辛苦,将士蔽体有衣,大善!”
赵大哥,你真不该留在京城!跟着这么一位主儿,被他坑死你都不知道!
“妹妹!”
章晗在心里腹谤了一句,一个不留神,突然听见身前响起了一个声音。她一个激灵险些跳了起来,等看清楚身前是张琪,她才松了一口大气,可按着胸口正要坐下,却突然发现自己无意间把那张字条给露了出来。
张琪眼尖瞧见了,顿时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我写着尺寸对照的!”章晗随手把字条往怀里一塞,见张琪先是满脸的怀疑,随即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的样子,她顿时没好气地说道,“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惊小怪!”
见章晗别过了脑袋去,张琪顿时笑嘻嘻地坐下来挽住了章晗的胳膊,把头凑了过去眨了眨眼睛道:“我又没说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我又不会对外人去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见章晗这才扭过头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她这才偃旗息鼓举手道:“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这个赵王世子真是不体恤人,要人做衣裳,送一匹标布来也就罢了,还偏偏一送就是两匹,这不是成心一个月都不让你出门吗?要不,我帮你一块做?”
被张琪这么一说,章晗也觉得陈善昭没事送两匹布确实是古怪,可仍是先按捺了这念头,只对张琪嗔道:“你的字都练好了,那些诗文都背诵完了?我之前教你的礼仪你都熟悉了?还有账册……”
“好了好了,我不帮忙,不帮忙还不行么?”
张琪被章晗说得立时苦了脸,最后不得不在章晗那目光下垂头丧气回了南屋去练字。小时候她还羡慕张瑜和章晗有名师教导,可自己真的被章晗这么严格要求,她却不由得庆幸自己没经过章晗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日子。
而章晗等到张琪一走,却是立刻又拿起那另一匹布,若有所思想了一想,就又抄起剪刀一一裁剪了起来。然而,直到最后,她才看到最里头卷起的那一层躺着一张小字条。这一次,外头突然传来了芳草和碧茵的声音,她就算有些气急败坏,也不得不抄起了东西一把往背后一藏。直到芳草和碧茵苦着脸又把这一大堆布抱了出去,她这才展开了那张字条。
“另有一事,惠妃前有意以你为韩王妃,皇上未准。尔之婚事,尔父母亦未必能专,尔今另有意否?”
这一句另有意否,说得章晗心乱如麻。然而,倘若时光倒退到从前刚到京城时,为了生存,那些该做的事情她仍然得做,不管会不会为这些权贵惦记。只是,自己的婚事不在自己的掌握,甚至也不是父母能自专,这种上下不着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一时间,她甚至很想立时给陈善昭回这样一个字条。
“余有意则何为?”
我如有意,又能做什么?
就好比你陈善昭,哪怕真的有心上人,难道还能大大方方地到皇帝祖父面前说,我看中了哪家小姐,请您赐婚?这只是戏文中才有的故事,现实中绝不可能!
她捏着那张纸条,神色晦暗,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碧茵和芳草的声音:“哎呀,凝香,你总算是回来了!”
章晗这才回过神,想起之前张家果然是派人来捎话给樱草和凝香,因而张琪在太夫人面前替二人求了求情,今天一大早凝香就回了张家,她立时强压下刚刚心头的那一丝不甘,抬起头往外看去。下一刻,凝香就从门外进了屋子。只见她眼睛还有些红肿,分明是才刚哭过,之前去时提着的包袱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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