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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苏官寨的小路上,一辆独轮推车慢吞吞地走着。笨重的木轮碾压着厚厚的尘沙,发出吱哟吱哟的响声。车上的女子不时娇声催促:“你倒是快些走呀,看太阳都落了。”汉子憨厚的脸上挂着笑:“慌啥,还没说够话呢。耽误不了你看灯。”
这是顾家庄的一对新婚夫妇,媳妇俊婷回苏官寨走娘家,丈夫刘星奎却恋恋不舍。俊婷抬头看丈夫,脸红红的:“嫁给你十多天了,每天通宵整夜地说话,还说不够?等躲完灯,俺就回家。”星奎说:“咋是躲灯,就是来送你看灯嘛。”
事变后的第一个大年,人们在恐慌中度过,看看又到正月十五。东边铁路沿线的枪炮声似乎平息了。有那边过来避难的亲戚和生意人说,日本人占了铁路,平原、德州、禹城等沿路的大站,全住上鬼子和皇协兵。不断有火车拉着日本人的队伍和枪炮向南开,看来南边又要打大仗。人们惶恐之余,也悄然庆幸:这一带看似平静下来,年没过好,就安稳过个元宵作为补偿,苏官寨的灯会还是要看的。
这一带的习俗,新媳妇过门三年内,是不能在婆家过元宵的。这有说法:“十五不观灯,观灯死公公。”足见回娘家躲灯的必要。不过,星奎自幼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既然没有公爹,又何须在乎这荒唐无稽的俗语呢。星奎实在舍不得媳妇离开。俊婷知道丈夫的心,安慰说:“俺不为看灯,苏官寨的灯会,俺看了十几年……俺是想爹娘,还有那匹‘白毛’。我要把‘白毛’牵到咱家去,跟咱们过日子。我爹说好让它陪嫁的。”
‘白毛’是头叫驴,长得身高体壮,通体毛色青黑,只耳朵兩撮和肚皮一片是白毛,黑白相间,更显英俊洒脱。是俊婷自幼把它喂养大,庄稼地里滚爬出来的大姑娘,跟‘白毛’一样壮实,而且好得像姐弟。
太阳落到沙岗下,又被几片阴云遮蔽。天色暗下来,岗上树影变得阴森。前面是个岔路口,岗坡上隐约现出一座小庙。星奎忽然停下车,机警地朝四下望望,随即脱下黑色大袄裹住俊婷的蓝色印花裤褂,拽下头上的毛巾,包住她一头乌发和新挽的发髻。俊婷问:“你咋了?看见鬼子似的。”星奎两眼盯着前面,低低说:“庙后面,有人……只怕是老缺。”
这一带百姓管土匪叫老缺,缺了德行的意思。苏官寨一带离铁路只四十里,来了鬼子,县长跑了,区长也跑了,土匪却疯了。高粱茬、三滚子、胖娃娃等,白天打出抗日旗号,给老百姓要钱要粮,晚上便做些入户绑票拦路劫财的勾当。
星奎说:“前面是河神庙,胖娃娃在这里撕过票。”
俊婷不再说话,从车子上跳下来。两只大脚片踏在厚厚的浮土上,溅起如烟的沙尘。俊婷推开丈夫:“我看你害怕了?给俺上去坐着,我当男人,我推车。”星奎肩上的襻绳被媳妇夺去,无奈地苦笑笑,“好,你推车,我跟着……”
突然,一声沉闷的枪声传来,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河神庙上面的草坡上滚下一个人。星奎说声“前面出事了,先躲一躲!”随即拦腰抱起俊婷,拖到路边沙枣层中,独轮车歪在路边。两个凶手或许发现俊婷和星奎,黑色身影急速钻进庙后树林,转眼没了影踪。俊婷抬起头向庙后土坡上张望,颤声说:“那人……死了吗?咱们过去看看,或许有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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