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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有一本小巧的日记本,红线和蓝线缠绕着打结束起来,严禁孩子们触摸翻看,他白天忙碌神职,夜里照顾孩子们,而深夜,在教堂外,记录这一日平静普通的经历,是神父的爱好。
寥寥几笔勾勒大小平常,云卷云舒,很符合神职人员的形象。
小山雀也喜欢深夜,喜欢洗浴后,躺在教堂屋顶上,可以不顾形象地大字躺,不罩上帽衫,荡着光脚丫,看看星空和海潮,自由摆弄游荡者把戏,或其它能自己一个人玩的玩意,享受独属于“真实的自己”的时间。
偶尔会看见神父在楼下记日记——他以前会点灯写笔记,后来到室外借免费的月光,再后来,连墨用不起,就用些不能吃的植物的汁水、用炭灰,整本日记五颜六色。
神父大抵是知道她在的,几次嘱咐她注意安全,但他大抵不知道,她能看得见他写的字。
她大概确实和别人不一样,感官比别人敏锐些,长而尖的耳朵听得见更远的东西,瞳孔是夜幕般的黑,她不知道伸手不见五指是什么感觉。
心怀鬼祟的人才怕黑夜,小山雀看着神父想。看,她和神父就不怕。
‘小山雀’……今天的神父写下的第一个词是她的名字,他当过冒险家,知道少许异域文化,他说她是精灵,有和人类不一样的风俗,比如小名——等到百岁成年后,再换上大名。
‘我帮不了她。’
神父写,‘我想帮她。’
小山雀记得,更早些的日记,神父写了从城镇守卫里,听到关于贾斯珀恶行时的愕然,如何登门拜访罗斯柴尔德的宅邸,又是如何碰了一鼻子灰的。
当过冒险家的手,写下的字迹都铿锵有力,却不能去揍那个小屁孩。神父在日记里为自己的愤怒忏悔。
神父早就不是一个人,她理解他的顾忌,她在处理贾斯珀的麻烦的时候,也总是故意佯装不敌——贾斯珀似乎更喜欢有一定反抗的压迫,但不喜欢真的被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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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斯柴尔德家的大人物对神父说,不过是小孩子间的玩闹,随他们去吧。但他们大人却买通守卫,笼络狐朋狗友,有一次有个流浪儿往贾斯珀身上丢石头,她记得第二天浩浩荡荡地搜捕流浪儿的大队。
神父的身后有教廷撑腰——但教廷撑腰的,只是他们的颜面,神父、修女,他们的神职人员。
教堂里的阿猫阿狗,不知道能否活下去的孩子们不在此列。
我们毕竟不是教会的本职工作。小山雀觉得很合理。神平等地爱着世人,也平等地给予众人以试炼。
有时候她也会想,神说不定也只是一座孤岛,会期盼得到诸岛的奉承,却极少伸出援手,和大街上匆匆为生计奔波的凡人有什么不同?
但神父总会站出来,摆平大大小小的事务。太阳之神解决不了的,他能解决,太阳之神不敢直言的污秽,他敢指出。
她会觉得,神父比太阳之神更仁慈,更有力量,这力量不是来自于神父的身份,不是来自于教廷的军队,不是来自于冒险带来的履历和力量,是更高层的,独一无二的……
她看着神父简单带过今日的赤字,略过教廷发来的谴责,数着所剩无几的经费,记着谁发了烧,生了病,需要多少钱,为这些钱,要向谁恳求援助。到末了,又添了一句,‘我会找到帮她的方法的’。
小山雀心中一阵宽慰——
让她感到欣慰的不是这句话,而是今天偷来的钱,还够买药的支出。
这部分钱一部分会交给修女,剩下一部分会直接给院里几个精明一些的孩子,他们知道如何瞒着神父花钱……
她有些困了,有些累了,眼皮子在打架。
朦胧中看到有人蹑手蹑脚地爬上楼顶,看到拥挤的阁楼,听到许多孩子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感觉到熟悉的被窝……她搂过草编的枕头,被睡梦夺走自由前,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
又有一座岛沉没了。
无声的海啸冲刷着她。
那个抓着她叫她姐姐,说要带她看杜鹃花开的孩子,此刻面如白雪,被盖上白布。神父为他祈祷,在胸口划逆时针圆弧。
她跟这孩子说过,精灵和人类寿命不同,不要叫她姐姐。他现在确实再也不会这么叫了。
“……是钱不够吗?”她拉低帽沿,向身边的修女问。
“不。”对方轻声答。
“是镇上没药了吗?”她又问。
“不。”
“……”她不问了。
她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
“太阳之神会眷顾他。”修女说,“这只是一次告别,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她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走在街上的时候,天上下着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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