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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算?”
“他有五败。”朱棣屈指说道,“其一,大军来自各省,政令必不统一。其二,兵马番号各别、将帅不一,李景隆年轻识浅,手下宿将必不服他,上下离心,难以如臂使指;其三,时当晚秋,寒冬将至,倘若风雪骤起,南方将士难以适应;其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廷急于北伐,百万之军仓促凑齐,粮草补给不力,势必动摇军心;其五、李景隆好高骛远,刚愎自用,听说他急于赶路,不计险易,一日百里,兵法云:‘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即使赶到北平,人困马乏,如何担当攻城大任?”
朱微叹道:“这么说来,四哥已是胜券在握了。”
朱棣沉默一下,说道:“也不尽然,他有五败,却有一胜。”
“胜在人多!”乐之扬接口说道。
“说得是!”朱棣叹一口气,“敌我兵马悬殊,即便李景隆一败再败,但仗着人多,又有朝廷支撑,大可败而复起,立于不败之地。我的兵却是死一个少一个,到头来,还是难逃一败。”
朱微扫视众人,心想:“倘若败了,四哥四嫂,高炽高煦恐怕都难以活命!”不由暗生愁意,问道:“四哥,你有什么法子?”
朱棣说道:“我欲示弱于敌,以北平为诱饵,诱使朝廷进薄北平。李景隆急功近利,必然围城攻坚,顿于坚城之下。那时合北平、大宁二镇之军,由北而南,里应外合,将朝廷百万之军,歼于北平城下。”他略一停顿,“唯有如此大胜,方可解除危局。”
“大宁?”朱微打了个突,“真要把哥哥卷进来?”
“北平大宁,唇亡齿寒。”朱棣神色肃然,“李景隆攻灭燕藩,势必趁势北上,那时宁王不死即降,即便降了又如何,朝廷也会关他一辈子。”
朱微脸色发白,徐妃趁热打铁:“十三妹,宁王如今犹豫不决,王爷派人送信,他也全不理睬,故此王爷打算亲走一趟。但要说服宁王,还需你从旁相助。”
“我早想前往大宁,可是……”朱微看向寝殿,欲言又止。
徐妃笑道:“叶帮主可由我照看,兵贵神速,机不可失,联手大宁才是眼下所急。”
朱微呆怔不语,心思纷乱如麻。朱棣微感不耐,说道:“十三妹,你有何顾虑,不妨说来听听?”
朱微沉默时许,眉眼微微发红,轻轻说道:“本是同根,相煎何急?我们都是先帝的子孙,无论谁胜谁败,都是骨肉相残。再说了,为了我们的家事,尸积成山,血流成河,无数百姓水深火热,恐怕在天下人眼里,我们皇家子孙都是莫大的罪人。”
“胡说……”朱高煦听不下去,冲口而出。
“放肆!”朱棣恶狠狠瞪视儿子,“你敢对长辈无礼?”
“我、我……”朱高煦跋扈惯了,忘了场合,父亲一叱,心虚胆怯,面如土色。
“四哥不必生气。”朱微叹一口气,“高煦说的没错,方才那些话,都是我胡思乱想罢了。”
“十三妹!”徐妃笑道,“我知道你宅心仁厚,不忍见人受苦,更不愿皇家内讧。可你也看见了,树欲静而风不止,陛下一意孤行,非要将诸王置于死地,先燕后宁,那是确定无疑的。两家若不联手,只会被朝廷各个击破。你只有宁王一个同母哥哥,真的忍心看他重蹈湘王和周王的覆辙么?”
湘王自焚,周王被囚,朱微想到二王惨状,哆嗦一下,内心悲苦无助,掉头看向乐之扬,流露询问神气。
“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乐之扬说道,“宁王如果尊崇朝廷,要么如谷王、辽王一般弃军南归,要么挥军进逼松亭关,与朝廷夹击北平。可他按兵不动,朝廷一定认为他有异心,灭了燕藩,下一个就轮到他了。大宁孤悬塞外,朝廷不必用兵,只要断绝补给,大宁也会不战而亡。”
朱微不觉动容,咬着嘴唇,仍不做声,只听乐之扬又说:“王爷的计谋气魄极大,可有一个麻烦,倘若宁王不肯南下,或是朝廷先行一步攻破北平,那时王爷丧失根本、岂不任人宰割?”
“富贵险中求!”朱棣漫不经意地道,“自古以弱胜强,谁能不冒风险?所谓王者不死,天命在我,一切无虞,倘若天命在彼,那也无可奈何。”
“王爷想得通脱!”乐之扬叹一口气,“在下无话可说。”注目看向朱微,小公主眼眶含泪,胸口起伏,口唇微微哆嗦,挣扎数下,终于说出话来:“好!我去!”
朱棣一愣,狂喜不禁,腾地站起身来,拱手道:“十三妹深明大义,先受为兄一礼。”作势要拜,朱微慌忙将他扶住,惨笑道:“四哥,你不用谢我,这件事,我也不知是对视错。我若不去,你和哥哥必定遭殃,我若去了,又会打更多仗,死更多人,留下更多孤儿寡母,唉,我……我……”泪如走珠,夺眶而出。
燕王抿着嘴唇,脸色阴沉,两个儿子也不以为然。徐妃默然微笑,不置可否,只有乐之扬明白朱微心中煎熬,说道:“公主殿下,我陪你走一趟!”
燕王微微皱眉,尚未出声,朱微抹泪道:“不,叶帮主的伤还痊愈,你留下来照看她好了。”
乐之扬欲言又止,徐妃忙说:“十三妹说的是,燕王一走,群龙无首,守住北平,还得仰仗足下。”
乐之扬暗生疑窦,可不待他细想,朱棣又笑道:“乐老弟,这些日子马不离鞍,剑不归鞘,耽误了你和公主的大事。今日我许诺,待我回来,打退敌军,立马举办婚事,让二位名正言顺、喜结良缘。”
这几句话有如纶音,朱微又羞又喜,禁不住将头埋在徐妃肩头,徐妃抚摸她的秀发,笑盈盈看向乐之扬。后者却是发怔,他与朱微身份悬殊,换了太平之世,休想堂堂正正迎娶公主,而今皇族内争、乱世再起,乐之扬屡立奇功,已是燕藩上下的大功臣,此时迎娶朱微,倒也名正言顺。这件事虽在意料之中,燕王当真说出,乐之扬仍觉心神摇荡,只觉是耶非耶、难以置信。
忽听燕王咳嗽一声,乐之扬回过神来,面皮发烫,朱棣瞅了瞅他,笑道:“事不宜迟,朝廷兵马将至,我们今日就须前往大宁。”
“好!”朱微起身道,“容我收拾一下,更与叶帮主告辞。”
她转身进屋,出来时双目微红,眼角泪痕犹存,寝宫门前人影晃动,惊鸿一瞥,倏忽不见。
出了王府,朱微上了一辆马车,乐之扬骑马相送,从北门出城,忽见一支人马等候在前,铠甲鲜明,一望无尽,粗略估算,约有万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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