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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王府中,自从凉王遇刺开始,就一直笼罩在一种沉闷讶异的气氛中。尤其是最近纪家和韦家几乎在贴身肉搏,纪太后甚至被韦钺直接指斥成了暗害先帝的罪魁祸首,这更是让一贯是纪太后爱孙的凉王变得极其被动。那一日送了皇帝去荣庆宫养病,回来之后,凉王就一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谁也不见,一日三餐也不过是稍稍动两筷子。凉王妃叶璇玑为此急得嘴角燎起了一串水泡,用什么药都没用。
黄昏时分,她躺在软榻上皱眉喝着金银花茶降火,想到明日就是纪飞宇行刑的日子,她只觉得心烦意乱。冷不丁看见窗外有人影晃动,她就扬声叫道:“谁在外头鬼鬼祟祟的?”
须臾,她一贯还算信赖的周氏慌忙进了屋子,屈膝行礼,低声说道:“王妃,太后娘娘传话,说犯了老毛病,请凉王殿下入宫。”
叶璇玑只觉得浑身汗毛全都竖了起来,直接丢下了手中的茶盏,又惊又怒地问道:“太后娘娘犯了老毛病也应该宣我,宣召殿下干什么?来的人呢?”
“来的是何德安何公公,他直接去见的殿下,眼下殿下已经收拾好准备入宫了。”
这下子,叶璇玑才是真正急了:“你们一个个难道都是死的?这么大的事到现在才来回我!”
眼见叶璇玑连更衣都顾不得了,立时往外走,周氏更是慌了神,赶紧招呼了几个侍女匆匆跟了上去。她一面走一面解释说是凉王的吩咐,不许惊动王妃,奈何叶璇玑根本不听,连奔带跑一路急赶。
就在这位凉王妃心快跳到嗓子眼时,她终于看到了凉王的背影,连忙大声叫道:“殿下,殿下!”
凉王没想到自己三令五申不许泄漏风声,却依旧让叶璇玑知道了,停步转身时,他的脸上冷得可怕,光是目光中流露出的寒意,就让叶璇玑身后那些侍女仆妇不敢靠近。叶璇玑却丝毫不顾这些,赶到凉王面前之后,她就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有话对殿下说,你们全都退远些!”
何德安堂堂内侍监,宫中内侍省第一号人物,在宫里仗着纪太后的势素来趾高气昂,往日凉王和凉王妃也全都让他三分,此时叶璇玑竟是如此无视他,他不禁有些恼火。可想到如今纪太后的处境和筹划,他瞅了一眼凉王,见其丢了个眼色过来,他就立时忍气吞声地悄然退开。他都如此,其他人就更不会不识趣,一时间凉王和叶璇玑周遭再没有一个闲杂人等,全都躲得远远的。
“王妃到底想说什么?”
见凉王的眼神中尽是不耐烦,叶璇玑咬了咬嘴唇,竟是突然屈膝跪了下来,把心一横道:“殿下,你不能入宫!”
凉王因叶璇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呆了一呆,可等听到这个离谱的要求,他一下子就火了:“你知道自己这在说什么?”
“我知道,当然知道。我是太后娘娘挑选的王妃,论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拦着殿下去见太后娘娘,可我实在是不能不拦。”
叶璇玑这些天经历了凉王遇刺,高廷芳和承谨在王府遇刺,再看到连日以来这一桩桩一件件让人心惊肉跳的事件,她哪怕意识到自己因为之前那愚蠢的应对而铸成大错,此时却也顾不得凉王的厌弃了。她一把抱住凉王的膝盖,苦苦哀求道:“殿下,太后娘娘要做什么,我大体猜得出来,您难道要陪她殉葬吗?”
叶璇玑最后那殉葬两个字轻得旁人几乎听不见,凉王心中一震,最终缓缓蹲了下来。见这个自己不过是遵纪太后之命方才娶回来的女人已是泪流满面,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旋即低声说道:“不要说傻话了,好好在家里呆着,我会回来的。”
“殿下,您还要自欺欺人多久!”叶璇玑见凉王突然站起转身要走,遂死死抓住了他的锦袍下摆,“之前那两次行刺,她何尝想过您的立场,您的死活!您险些命都没有了,何苦还要去拼?您姓李,是皇上的儿子,您不姓纪!我求求您了,我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没能给您生下一个儿子,元娘又还那么小,您这时候回头还来得及!只要把这件事禀告父皇……”
“别说了!”凉王终于再次转过身来,坚决而又冷酷地掰开了叶璇玑的手,随即盯着妻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以为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话的人吗?不,高廷芳就曾经说过,只要我肯割裂和太后娘娘的关系,和纪家断得干干净净,父皇也许肯扶持我这个儿子。可你想过没有,我因为太后娘娘才能够和二哥分庭抗礼至今,现在想撇清,已经晚了。而且你也该看见了,父皇早就有了更听话更合适的人选,那就是承谨!”
他托着叶璇玑的双颊,轻声说道:“成王败寇的道理我知道,可我不信我就一定会成为败寇。在家好好等着,如有万一……”
凉王一把拉下腰上一个锦囊,塞进了叶璇玑的手中,声音变得若有若无:“按照这上头写的后路去做,至少你和女儿能够安度余生。”
看到凉王径直转身,大步离去,叶璇玑紧紧捏着那锦囊,整个人不知不觉瘫软在地。皇帝的养病那样蹊跷,韦家又分明因为高廷芳和清苑公主的婚姻而倒向了皇帝,就算只是做样子,那也绝不可能是向着纪太后。如此一来,纪太后能动用的力量能有多少?她当然也希望丈夫此去能够一举功成,可就算真的被纪太后成功了,就凭曾经用行刺凉王作为诱饵,谁能担保这位异日成为太皇太后时,不会把凉王当成傀儡?
深夜的刑部天牢中,都官郎中房世美正在亲自值夜。这原本并不是他这个五品官应该做的事情,然而,明日纪飞宇就要在南市问斩,这是三司会审,皇帝勾决,铁板钉钉的案子,而纪飞宇又是纪太后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如今东都城内局势又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他实在是不敢有任何轻忽。带着两个狱卒的他今夜第三次在纪飞宇的大牢门前确认锁具完好,转身正要走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冷笑。
“房大人这一趟一趟不嫌太累吗?还是说,外头发生了什么让你心惊肉跳的事情,所以才担心我纪飞宇能从这插翅难飞的天牢逃出去?”
房世美意识到自己的频频前来让纪飞宇动了疑心,不由得有些后悔。然而,他毕竟也是出仕十年的老官了,当即头也不回地说:“纪大帅名声太大,再加上明日就是大限,下官自然不得不杯弓蛇影。刑部在皇城之内,这里又是天牢重地,纪家如今分崩离析,太后娘娘自身难保,纪大帅不用奢望能有人救你。”
“我这辈子本来就活够了,早死晚死都是死,倒也不在乎早晚。”嘴里这么说,纪飞宇却不顾身上沉重的桎梏,艰难起身蹒跚走到了栅栏前,见房世美径直往前走,他突然厉喝道,“但若是我死之前,能看到那狗皇帝偿命,我也就够本了!”
房世美登时为之大怒,转过身来正要斥责,他却突然听到外间似有响动。这天牢和当日囚禁高廷芳的是同一个地方,深在地底,外间再大的动静,里头也只能听到一星半点,因此哪怕只是些微声音,他也不敢小觑,慌忙吩咐两个狱吏去查看,若有不对劲立时将大门石栓落下。等到两人匆匆跑开之后,他正想抬袖去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可看到纪飞宇正死死盯着自己,他立时觉得这动作非常不妥,可即便如此,他仍是心中异常忐忑。
难不成是真的出事了?可皇帝不在洛阳宫,而在荣庆宫,玉玺也未必在宫中,占了这里又有什么用,只为了救一个纪飞宇吗?
心乱如麻的房世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石壁无声无息滑开了一道门,一条人影蹑手蹑脚地闪了出来。
而木栅栏中的纪飞宇看得清清楚楚,来人黑巾蒙面,身法步伐极其敏捷,赫然直扑房世美而去。屏气息声的他就只见对方在房世美颈侧漂亮的一击,直接把这位都官郎中给放倒了在地。饶是他还不能完全确定对方是敌是友,却仍是忍不住出声赞道:“好!”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瞠目结舌。因为这个打昏房世美的黑衣人,竟是直接把人往身上一扛,转身就往来路疾奔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墙上那道门里。紧跟着,石墙上的那道门户无声无息合上,仿佛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难道这个从密道潜入天牢的人只是为了打昏房世美,然后把人带走?而不是为了救自己?
对于这个荒谬的答案,纪飞宇简直觉得不可思议。直到他听到外间大门打开的当啷声,呼喝声,喊杀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最终看见了十几个冲到面前的黑衣军士。听到他们叫嚷着大帅,又在门外劈砍铁锁,一副努力营救的样子,他方才觉得这个世界正常了不少。当大门打开,几个人围着他解开了镣铐桎梏,他弯腰走出这座已经囚禁了他数月的牢房时,忍不住再次看向了刚刚那黑衣人出现过的墙壁。
“大帅,现在十万火急,太后娘娘需要您坐镇宫中,咱们快走吧!”
知道现在没办法探究刚刚那个谜题,纪飞宇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那好,我们走吧!”
等他占了这座洛阳宫,再回过头来好好研究这刑部大牢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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