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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韦钺竟然将宦官的服饰贬成黄狗皮,何德安顿时心中大怒。
然而,他今次来是奉了纪太后之命,纪太后如今和韦贵妃早已不是皇帝刚登基时那种融洽关系,纪太后支持赵淑妃所出的三皇子凉王承诚,韦贵妃力挺自己生的二皇子颖王承谦。因为皇后未立,没有嫡子,故而纪韦两家的争斗已然白热化。
若非如今皇帝突然病愈,又借助平蜀有功的大将军郭涛重回台前,两家对抗变成三足鼎立,针锋相对的程度也不会比从前稍捎好转了几分!
就在他打算反唇相讥的时候,却没想到和乐公主一跺脚道:“韦钺,不用你介绍,我自己会说话!”
她蹬蹬蹬直接来到高廷芳面前,扬起脸道:“世子,我是和乐公主李承乐。你初来东都,若有什么缺的少的不方便的,尽管对四方馆的人说!回宫之后,我就去禀告太后娘娘和父皇南平使团路上遇袭的事,一定查出那些劫杀你的人是谁,给你个交待!”
说完这话,她微微裣衽行礼,随即回头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何德安,直截了当地说道:“何德安,还愣着干什么,回去了!”
“是是是!”何德安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发愁,也顾不得反击韦钺刚刚那番话,快步追上了扬长而去的和乐公主。
见此情景,韦钺脸上流露出几分阴霾,随即笑道:“和乐公主素来眼高于顶,没想到竟是对高兄刮目相看。只不过……”
他微微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说道:“她这个四公主虽是纪太后和赵淑妃的掌上明珠,在父皇面前却并非最受宠的。我的嫡亲表妹,皇长女清苑公主,那才是皇上的心头最爱,就连诸位亲王也有所不及。”
对于这样一个提醒,高廷芳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接口,目光悠远地瞥了一眼和乐公主和何德安离去的背影。
眼见韦钺和高廷芳说完了话,明明是主管四方馆的通事舍人,却不幸沦落为看客的秦无庸方才终于找到机会,连忙打算上前。可偏偏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
“南平王倒是好决断,知道南平是守不住了,竟然把亲生儿子送到了东都来!只不过南平若亡,世子就算想靠着这一身好皮囊在东都做个赘婿,只怕也是可望而不可及吧?”
随着这话出现在秦无庸面前的,正是徐长厚。只见他形容英伟,此刻脸上满是厉色,居高临下地瞥了高廷芳一眼,哂然一笑。
“你……”
眼见身边的洛阳勃然大怒,刚刚才和徐长厚打过一场的杜至更是捏紧了刀柄,高廷芳一个眼色止住了他们,这才若无其事地说道:“徐将军说得对,楚国兵锋所向,南平不过区区三州之地,自是有些艰难。只不过,楚国国主也好,吾父南平王也好,都向大唐称臣,你在这四方馆前当着通事舍人秦大人的面悍然动手,又当着小侯爷的面出言讥讽,是不是太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
那英武青年正是楚国左相之子徐长厚,此次出使之前,在国中比武上大胜其他对手,拜禁军右将军,对看似弱不禁风的高廷芳哪里瞧得起。此时吃对方这绵里藏针一挤兑,再看到秦无庸和韦钺确实面色不善,他一张脸不禁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只能暂且在心里记下了这笔账,重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这一走,楚国使团的人立时散去,高廷芳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拱手谢过韦钺一路相送之恩。而韦钺爽快地答了声应该的,又对秦无庸吩咐道:“此次各国使臣云集,高兄身份最为尊贵,你且安排最好的屋舍,不要委屈了贵客!”
秦无庸登时暗自叫苦。如今这时节,该来的使臣都已经到了,四方馆偌大的地方全都塞得满满当当,最好的屋舍早先就安排了出去,哪里还能腾得出来?他嗫嚅着正要解释一二,却没想到高廷芳不以为意地摇头说道:“无妨,既来之则安之,小侯爷何必为难他们?南平使团之前住在哪,我就住在哪。”
见韦钺满脸歉然,秦无庸则是如释重负,他又微微颔首道:“只不过,南平使团之前一路杀出重围,多有伤者,能否请小侯爷和秦大人代为陈情,请两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
“高兄就算不说,我也打算去一趟太医署。”韦钺抢先答道,赫然是非同一般的热情,“别说其他人,你路上颠簸这么久,又有病在身,自当好好诊脉调理几天。这样,我先告辞了!”
秦无庸见韦钺道别离开,这才连忙引着高廷芳去安置南平使团的玲珑阁,心中不无庆幸没有因为南平只是小国便有所怠慢。虽说他不明白韦钺缘何如此殷勤,但既然人家值得韦家拉拢,他也不吝态度恭谦一些。把人领到地头,他还一一解说,又赔了无数好话,见高廷芳面露倦色,他这才告退。
眼见护卫们井井有条守住各处出入口,高廷芳便转身进了主屋。这里烧着铜龙,温暖如春,身穿单衣的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见年迈的副使光孝友正狠狠瞪着他,他就笑道:“光老大人,今天,嗯,还有一路上都委屈您了。您老年纪大,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否则我日后可没办法对父王交待。”
光孝友冷哼一声,正要说话,见两个满脸堆笑的护卫一左一右搀扶住了自己的胳膊,他就气咻咻地说:“南平荣辱都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你好自为之!”
打发走了这位老爷子,高廷芳方才舒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的杜至问道:“此地可安全?”
“回禀世子殿下,我们被安置到玲珑阁后,用了五天的时间一寸一寸全都排查了一遍,没有铜管地听,没有夹层,一应用具也全都找不到任何问题。”
“朝廷终究不屑在这种地方和属国使臣耍心眼。”随口说了一句,高廷芳又问道,“路上我被韦钺看得死死的,也没地方打探消息。南平那边战事如何?”
“小郡主又亲自上了战场,士气大振,军心可用,如今楚国攻势已经受阻。”
听到这里,高廷芳微微点头。他来到主位坐下,洛阳和疏影则是站在了他的身侧。见杜至站在下首第一位,其他人鱼贯而入,一一站定,他这才含笑点头道:“此次能一路平安到东都,多亏大家齐心协力,都辛苦了。”
听到这话,众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却还是杜至首先深深低头下拜:“世子殿下尚且不惜自残身体,甘冒奇险,我等自然誓死追随!”
见众人一个个都凛凛然跟随着下拜,高廷芳却语气轻松地说道:“都起来,这么正经干什么!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堂堂正正回到东都,大家不用这么时时刻刻绷紧神经。要知道,如今我们是南平使团的人,只要有人觊觎南平那三州之地内附的大功,在东都我们便是座上嘉宾!”
他一面说,一面看着身边的洛阳道:“洛阳,一会儿给我脸上再敷点粉,让我这张脸再白一点。今天是和乐公主傻乎乎地问我到底是什么病,要是换成别人,未必这么好糊弄。阴阳逆行丹数量有限,脉象我只要在大夫面前作假,可一个从前在南平成日不见人的病秧子,如今突然到了东都,总不能满面红光出现在人前。”
高廷芳自我调侃,起身的侍从们顿时都轻松了下来,杜至见洛阳满脸尴尬,他便打趣道:“傅粉这种事,世子殿下应该交待疏影,怎么吩咐洛阳?”
高廷芳扫了一眼疏影,见她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他就笑呵呵地说道:“洛阳之前在路上和疏影打赌又输了,接下来一个月,疏影替洛阳捧剑,这梳洗傅粉的事,就只能洛阳接手了。”说到这里,他又看向气鼓鼓的洛阳,促狭地说道,“我这张脸面,可就都交给洛阳你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更加活跃,一时间侍从们七嘴八舌,玩笑不断。
“世子殿下这张脸那可是第一等要紧的,今天和乐公主险些都看傻了。我之前瞧着她走到世子殿下面前的时候,真担心她会问一句可曾婚配。”
“世子殿下接下来可千万收敛一些,万一闹得东都名媛一个个都追到四方馆来,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小郡主正亲自领兵和楚国对阵呢,别闹得她一怒之下,直接杀到东都来,大王更是绝对不会放过您!”
自己不过起了个头,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揶揄不停,高廷芳却是嘴角含笑,丝毫不恼。他自然知道这些昔日王府中人的遗属们是什么心思,他怕他们到了东都压力太大,他们又何尝不是怕自己来到东都,面对旧日伤心地,旧日伤心人时,会如同从前一样忍不住露出破绽,发疯发狂,这才把江陵郡主给拿出来说事?想到那一身火红,犹如烈火一般灼人的明艳少女,想到那送行时的相拥,他不知不觉叹了一口气。
能得她倾心相许,他确实三生有幸,可是,他背负的不是一个人,还有一群人,早就不能回头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喃喃自语道:“若是能救南平于水火之中,就算是我骗你的赔礼吧!”
韦钺没有认出他,何德安也没有认出他,看来此次东都之行的一开始,总算还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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