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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间,我在灯下看书,偶一抬头,忽然发现窗外立着一道人影,身形高大而挺拔。他在外头站了有多久?
采蓝见我看着窗外,轻声说了一句,“天色一黑下来,中郎将就站在外面了,却不许婢子们禀报给夫人知道。”
我又看了一眼窗外那尊剪影,淡淡道:“去请中郎将进来吧。”
不一时,便听到橐橐的脚步声响起。许是病中有些犯懒,不乐意再像从前那般礼数周全,我并未起身迎他,仍是倚在美人榻上,直接仰首问他。
“将军在我窗外立了这许久,可是还有什么事吗?”
被我这般慢待,卫恒脸上并无丝毫不快,反而有片刻的恍惚,素来冷硬的一张脸在烛光下,竟有些柔和。
迟疑了一下,他坐在离我最近的一张绣墩上,清了清嗓子,“原本昨日就想问夫人的……”
他沉默片刻,才接着道:“听说为了仓公之事,父王单独召见了夫人。父王他……可有为难于你”
我放下手中竹简,“将军是想知道父王都同妾身说了些什么吗?”
谁知卫恒却突然回我一句,“夫人难得在我面前改口,不再称父王为丞相,不知何时也能改口,不再叫我将军?”
我微微一怔,许是之前为替仓公求情,在卫畴面前父王二字喊得多了,此时顺口这么一说,竟被卫恒给揪了出来。
我便从善如流,“既然将军不喜欢我这么唤你,那往后我便仍是唤您……公子吧!”
卫恒有些不高兴。但今晚尹平没跟在他身边,不能替他说出那些他碍于颜面说不出口的小心思。
他闷坐半晌,到底没在这个称呼问题上纠缠下去,转而问道:“父王都同夫人说了什么?可是已有疑我之心?”
我点了点头,卫畴是什么样的心性,卫恒这个做儿子的,自是比我更为清楚。是以,在这一点上,我无须隐瞒。
卫恒听了,果然脸上神色不变,只是讽刺地笑了笑,“若是父亲不疑我,那我倒要怀疑他是不是我的生身之父了。”
这样的父子之情,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时对卫恒而言,任何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
眼见漏壶中的时刻已快到亥时,我有心催他离去,可看着他眼底那抹浓重的郁色,赶人的话终究在此时说不出口。
可这样同他默然相对,又实是尴尬的紧,我只得重又捡起竹简,想挡一挡他几乎未曾移开过的眼神。
哪知我才将竹简举起来,便被他一把夺了过去。
“烛火昏暗,看多了伤眼,夫人又正在病中,还是早些安歇吧。”
临去前,他忽然顿住脚步,回身道:“在父王面前,多谢夫人了。”
见他终于步出内室,我心中松了口气,起身到净房洗漱过后,坐于镜奁前御去束发玉环,拿起紫玉梳来才梳了两下,便被人接过梳子,身后一个声音道:“我来替夫人梳头吧。”
铜镜中看不分明,可那声音不是卫恒是谁?他不是走了吗?怎地又……
我正要扭头,却被他单手就将我身子定住,“夫人别动,仔细扯到头发弄痛你。”
“将军怎么又回来了?”我问道。
“夫人不是说往后都会改口叫我公子吗?怎么又叫起将军来了。还是叫我公子吧,好听!”
他的声音沙哑而醇厚,一扫先前的愤懑无奈,竟还隐隐透出一丝愉悦来。
我心中有些不安,想起身,却又挣不过他,只得任他一下又一下地梳着我长长的发丝。
“公子如此纡尊降贵,莫不是为了方才谢我之事而报答于我。可公子就不怕谢错了人吗?”我声音有些僵硬地道。
“不怕。”我话音未落,他便斩钉截铁地道。
“因为夫人不是那样的人,夫人从来都只会偏心弱者。父王越是待我不公,夫人便越是会站在我这一边。”
他的语气里有我从未听到过的温柔。
这温柔却让我愈加慌乱。
茫茫人海间,知我者最是难求。可为何,这看穿我心性之人,竟会是卫恒呢?
前世的他,从不曾这样读懂过我的心思,他也不屑于去懂我。
前世时,那个一直小心翼翼,暗自企盼他能将目光停驻在我身上的人,是我。
那个放下矜持,时时处处都想对他好的人,也是我!
可我越是想对他好,他就越不拿正眼瞧我。
可是这一世,我却和他易地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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