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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州营房边上就是官府军马场,有马倌专司养马、驯马,自行繁育延续良种。
军马至少两岁之后方能上战场,一旦被选入军中,它的余生将在军营度过。如果能幸运在战场上活下来,它将与士兵一同征战十年到十五年不等。十六岁以后便算是老马了,军马充足时可以免于上战场,但直至死亡那一刻它都是军马,和营中士兵并无二致。
骆将军对两个晚辈毫不吝啬,自己独女已出嫁,几乎将陆旋和鲁北平当做亲生儿子看待,关照之处面面俱到,前些日子给他们两人各赠了一匹乌蛮马。
鲁北平那匹马毛色枣红,名为赤旌。陆旋那匹通身皮毛乌黑发亮,没有一根杂毛,唯有四蹄雪白,名为踏白,今年五岁,正是精神体力最为充沛的壮年时期,在精挑细选的军马群中俨然是最魁梧威风的一匹。陆旋每回来给它刷毛,它都要缠着陆旋出去跑上一圈才痛快。
此外,那匹被陆旋从莫哥山扛回来的小马驹也养在军马场。骆忠和说,谁捡回来的谁负责,让陆旋自己想办法处置,陆旋看着杀了吃都没几斤肉的马驹头疼,索性扔进了军马场的马驹栏里,任它与其他小马一起驯养。
军马场母马生下的小马驹会被单独圈养,每日按时放它们与母马相聚吃奶,吃完奶仍是要各自回栏。谁知道那没爹没娘的小马驹带着娘胎里来的一身坏脾气,在马驹栏里横冲直撞、挑衅斗殴,没几天就被把其他马驹咬得遍体鳞伤,剩不了几个没遭殃的。
这可给负责养马的陶大叔心疼坏了,养了三十多年的马,这儿的马驹连爹娘都是他亲手养大的,是最好的种,哪儿能让外边来的野马撒野?
陶大叔把它拎了出来,单独栓到了一边,那家伙挣扎个不停,摇得栓绳的铁环叮当作响,还踢人咬人呢!
等陆旋来看踏白,陶大叔专程向他告状,要好好教训教训那小东西。
陆旋能有什么办法?听不懂人话的牲畜没法言语教化,他不信陶大叔没试过抽它几鞭,打都不行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真和它面对面坐着讲经说道?
看着眼前安静的小马驹,陆旋有些想象不到它逞凶作恶的样子。陶大叔大声揭发:“你养过它一段时日,它认得你,在你面前装乖呢!实则是个作恶闹事的坏东西,害群之马!”
思索再三,陆旋认真给出建议:要么把它放回山野,要么直接给它扔成马群里。不指望它能学好,至少成马不会任由它欺负。
陶大叔面色严肃判断他是否说真的,陆旋神色认真,绝无戏言。
于是小马驹当日便被扔到了成马堆里。
面对身高马大的前辈们,它总算是老实下来了——或许是审时度势知道势单力薄,不敢造次。
在那之后,陆旋每次来都会给踏白刷毛,小马驹便自发跟在踏白身边,温顺得判若两马。
浑身漆黑的马驹几乎能完全融合在夜色里,在认不清马脸单靠毛色区分马匹的人眼中,它同边上的踏白亲父子似的。
九月初,陆旋从孙世仪那儿得到一个消息,约摸过不了多久,叙州军营又得派兵了。
这不是好事。
陆旋手上刷马毛的动作不停,偶尔来军马场转悠一圈的孙世仪抓了点草料喂马,随口和他扯两句闲白。
“我就那么一说,你姑且听之。”孙世仪说,“哪年没几个反贼叛军的,不算稀罕。”
陆旋问:“又是哪个部族造反?”
孙世仪扭头:“诶,这回你猜错了。造反的不是夷人,是汉人。”
陆旋手上动作一停,看向孙世仪。
孙世仪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小道消息,听说,原本只是荆溪县一帮农人聚众起事,宣称大道不公,富人不仁,官逼民反,领头的叫程大全,口号愿为举旗人,为天下人平不公。县衙听闻此事时未曾多想,派了百来个官兵镇压,没想到那群农人聚众千余人,官兵不敌当即撤退。他们不仅抵御了衙门派来的官兵,还仗着人多势众,乘胜追击,一举攻入县城,杀了县令。”
越听越不对劲,陆旋皱起眉:“这是哪门子小道消息?都这么详细了。”
“没有朝廷正式通报的事,自然只能算小道消息。”孙世仪笑得意味深长,“还没完呢。反贼六月杀了县令,州府派了官兵围剿,反贼放弃北上,转而从濠州一路往西南进发,一路抢掠,七月到达柬川,途中不少人响应号召加入反军,聚集近万人。现在,恐怕远不止了。”
愈发骇人听闻,四月发生的事,还死了朝廷命官,怎么会一直瞒而不报,如何能瞒得下去?陆旋颇有些难以置信,但又隐隐觉得,不是不可能。
孙世仪能知道,荆溪县到柬川这一路的官员百姓能知道,难民所至之处都能知道,唯独那座皇城里的人不一定知道。
官员是朝廷的耳目,若是耳目自己捂住眼睛堵上耳朵,朝中又如何能得知?就算耳目传递捏造的假消息,瞒报谎报,朝廷也只能任由欺瞒。
瞧着踏白身边跟着匹小马驹,孙世仪上手摸它的头,它便一动不动乖顺地任由抚摸,假象迷惑了孙世仪,全然不知手下是一匹恶马。
“柬川那地界,若是要增援,少不了从叙州调兵。”孙世仪偏头与陆旋说着话,两人思绪深沉,马驹伺机张嘴,吭哧就是一口。
右手骤然一痛,孙世仪失控地大叫出声,赶忙抽回手查看伤势,两道牙印在肉上压出数个小坑,好在没流血。
“小畜生!”孙世仪甩着手,另一只手去摸腰上的马鞭,“敲了你满嘴牙看你还咬不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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