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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柔面红耳赤,嗫嚅着说:“姑母,不是你想的这样……”
“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和那个人定亲。”申夫人道,“当初你爹爹就是为了他才送命的,人虽不是他杀的,但因他而死,这上京是再也没有名门公子了,所以你要嫁他吗?这么做,可曾想过市井间怎么议论你,怎么议论张家啊?”
关于张律的死,作为妹妹确实耿耿于怀到今日。她还记得那日正好是立秋,棺材运了两个月才回到上京,已经看不见人,更不敢想象那个活蹦乱跳的二哥变成了什么样。那时候她肚子里正怀着第二个孩子,被这忽来的打击弄得动了胎气,没多久孩子就滑了,现在想来心头还抽痛,却没想到时隔十二年,侄女竟要嫁给那个始作俑者。
肃柔惭愧得不知怎么解释才好,潘夫人淡淡开了口,“妹妹不要怪肃柔,这件事全家都知情,全家都答应,并不是肃柔的错。禁中放她出来,又想招她回去,全家都不忍让她再进宫,只好找个人先定亲。可惜上京那些公子王孙,没有一个敢登门提亲,只有嗣王三书六礼愿意聘她,不嫁嗣王,还能嫁谁?事有轻重缓急,依我之见陈年宿怨,该放就放下吧。咱们原是找不着可以恨的人,才将一腔怒火全撒在嗣王身上,其实该恨的是杀你二哥的人,不是嗣王。”
申夫人愣住了,见这继母都来替肃柔说话,自己也只得罢休。
到底一家人团聚是件欢喜的事,叹了口气,转头让婆子女使把她带回的箱子搬进来,在场每个人都分到些香料缎子、笔墨茶叶等物件,大家中晌一道吃了饭,下半晌只等着哥哥和侄子们回来。
午后人都散了,只余下申夫人母女在太夫人跟前,老太太问起她在江陵府的生活,申夫人散淡地牵了下唇角,“就那样凑合过着吧,大半辈子都过去了,还能怎么样。”
太夫人听出她话里的无奈,忙问:“申郎子对你不好吗?”
申夫人早前在女儿面前说她爹爹千好万好,那是为母则强。如今自己到了母亲身边,有些委屈忍不住吐露出来,变成了陈年的琥珀,掷地又冷又硬。
“也没什么不好。”她垂着眼说,“就是寻常过日子的模样,他敬着我,我也敬着他。只是这么大的家业,没有一个儿子传承,他觉得很对不起列祖列宗,所以偷偷养了外室,还弄出个私生子来,前阵子央求把孩子过继到我名下,我没答应。”
这话她是平静说完的,但听者却心头直打起了鼓,绵绵一蹦三尺高,“什么?爹爹怎么能这么做!”说着气极抽泣起来,“他怎么能这样!怎么对得起阿娘!”
太夫人叹息:“我就知道……生意人,有几个是安分的!手上银钱出入得多,就算他没有歪心思,那些女人也不能放过他。如今你打算怎么应对?就算你不答应,那总是他的儿子,硬要带回家来,你又能怎么样?”
申夫人冷笑了一声,“我含辛茹苦在申家这些年,难道最后会为一个外头的小妇作嫁衣裳吗。这回走前,我打听到了那小妇的出处,原来是船妓出身,被一个举人赎身出来养在市井里。可惜这举人会试屡屡不得高中,没有颜面回江陵府,一直漂泊在幽州,我已经打发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回去申冤告状。到时候就算那孩子是申可铮的骨血,也入不得族谱,承继不了家业。他无情,休怪我无义,我要让他成为江陵府的笑柄,看他日后拿什么脸,再与人做买卖。”
绵绵脸上挂着泪珠,倒有些怔愣了,“做不得买卖,那岂不是没有进项了?”
申夫人道:“这些年赚了两辈子也花不完的钱,还有开设的铺子、庄子等,哪里就饿死了。我如今是看明白了,男人钱越多,心越野,当初求娶我的时候许诺一辈子不纳妾,他也没有做到。”说罢惨然看了母亲一眼,“阿娘,我如今很后悔下嫁了那人,这些年受的委屈不敢告诉任何人,只有咬牙忍着,谁让我自己选了这条路。这十六年来我从没在绵绵跟前说过她爹爹不好,我是为了孩子,不希望她因爹娘不睦,自小活在愁云惨雾里。如今她也要许人家了,让她知道其中利害,自己也好留个心眼。男人的嘴,永远不要相信,稀图你的时候说得花好稻好,不稀图你了,你就是块破抹布,那些海誓山盟的话全都扬了灰,一句都不算数了。”
太夫人听女儿细说了遭遇,心里牵痛得很,她一直以为就算过得再寻常,也不至于这样艰难。现在就如她说的,半辈子都过去了,还能怎样?让她离开申可铮,她绝不会答应的,有时候人争一口气,与有没有感情无关。申夫人的痛苦有了宣泄的出口,人慢慢萎顿下来,垂首说:“我原以为低嫁,郎子会愈发珍惜彼此之间的缘分,不会弄出什么妾室外室来,谁知到最后,依然是这样。早知如此,倒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就算境遇不好,至少心里不憋屈。所以我一定要让绵绵重回上京,无论如何找个高门嫁了,别在市井之中消磨一辈子。怪只怪我自己,要是那时候没有顾头不顾尾,也不会弄得现在这样。有时候我也觉得乏累,小妾外室对付不完,这么下去几时才是个头?好在院里的妾室都拿捏在了手心里,这辈子也生不出孩子来,只要没有庶子,外室就算生他一百个私孩子,我也不在乎。”
绵绵有些惊讶,愕然望着母亲道:“那些小娘儿至今没有生孩子,难道是阿娘想了什么法子?”
申夫人不说话了,太夫人脸上流露出一点凄凉的神情来,那是上不得台面的一种手法,正室为了稳固地位,千方百计压制妾室,不能明刀明枪,当然只有暗里使绊子。
有需求,便会有供给,那些术士游医炼制出绝子的药,只要有门道,肯花重金,就能避免侧室夺宠,庶子压过正室。但这种手段伤阴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使。照着申夫人的意思,可惜没有让男人绝后的药,否则给申可铮来上一剂,才一劳永逸。
“妾室虽可恨,祸根却在男人身上。”申夫人看着绵绵道,“纳妾这种事商贾人家有,官宦人家也有,我盼着你能遇见个好的,别像你爹爹一样,就是你的福气了。”
绵绵毕竟是年轻女孩子,领会不得那么深刻的道理,扭捏了下道:“我看伯爵公子,倒不像那种人。”
申夫人笑了笑,心道男人是好是歹,还要等真正过日子了才知道。当然眼下不会去打击绵绵,丈母娘哪有不指望女婿上道的。再者看着绵绵的样子,对那个伯爵公子似乎很满意,这样就行了。至少目前门第好,婚前也有情有义,婚后怎么样,就看各人的造化吧。
申夫人重新整顿起精神来,笑着问太夫人:“伯爵府可说过什么时候纳征请期?”
“那头知道亲家要过上京,等着咱们这头的消息呢。过会儿打发人和那边府上说一声,他们自然就预备起来了,只是……”太夫人有些迟疑,这话其实一直在她心里,苦于绵绵是孩子,说了也未必明白。如今她母亲来了,倒可以提一提,便道,“照理来说,有爵之家不愁娶不到可心的媳妇,尤其这种门户很在意出身,这回求娶到咱们门上来,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申夫人并不发愁,坦然道:“申家虽是商贾,但绵绵外家姓张,三位舅舅都是朝廷股肱,想必他们也瞧着这点吧!若说他家有所图,不过是图申家钱财,我只这一个女儿,将来多多为她筹备陪嫁,堵住了伯爵府的心眼子,也就是了。”
这话颇有些愿打愿挨的意思,拿钱铺路,就算为孩子谋个前程,申夫人也愿意。从贱如崩,从贵如登,高门低嫁不是难事,反之则须舍得一身剐,否则人家凭什么娶一个商家女!她看得很清楚,也无需糊弄自己,丈夫已经半放弃了,今后心血全在绵绵身上,花钱让绵绵跨越现在的阶层,至少目前看来是值得的。
既然她没有异议,太夫人也不说什么了,转头吩咐冯嬷嬷给伯爵府报信儿。伯爵府接了消息,来得也实在快,第二日便抬着聘礼登门了。
姊妹们照例躲在里间看,那位伯爵公子倒是个不错的长相,个子高高的,生得也很白净,和绵绵站在一起,两个人不时对望一眼,好像十分登对的模样。
申夫人很满意,两家在堂上说了许多好话,定在十月初八日亲迎。绵绵从堂上返回内室,腼腆地问众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大家当然都说好,至柔道:“定在十月初八,竟比三姐姐出阁还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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