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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神殿大军卸甲跪降,监察司姜长老和宗事司贺长老趁乱欲逃,被围追于城中,傍晚时分,一人被诛,一人受缚,零星的拼杀声终于落下了。
残阳如血,彤云万里,圣女掌印,于祭坛之上发令:命延、平二州发兵,诏令庆州、中都两军速降。
不料圣令刚发,密探便从庆州传来了一个消息:庆州军中突发时疫,现已大乱!
这消息叫人匪夷所思,酷暑时节未至,时疫从何而来?庆州乃是边州,国境与中州的兵权一向握于神官手中,大选在即,军中对粮饷一事向来谨慎,饮水饭食皆有军医盯着,病从何来?为何来得这么巧?
密信中称,庆州军主帅雷雱、副将张恕等高阶将领皆未染病,役症发传于兵士之中,军医尚无良方,将领无兵可御,军中现已大乱。
圣女阅罢密奏,即刻又发两道圣令:一者,严控药材,使其流入庆州军中者,皆以叛逆论处!二者,告庆州军,卸甲归降则疫病可医,否则十万大军病亡之日便是将帅被擒之时,届时株连满门,莫悲莫呼!
随后,圣女去西大帐见了暮青。
暮青贵为南兴皇后,圣女当日便让出了西大帐,自移往东大帐理政。她本以为庆州军中之事是暮青的手笔,毕竟她曾不声不响地夺了大安县政,而大安县离庆州军大营不远,顺道算计庆州军也不无可能。可暮青听说了事情之后也神色古怪,圣女一时猜不出谁会在此时出手襄助,便将疑惑搁置,一心理政。
暮青不是没有想到一个人,但她和侍卫们身在祭坛,与外界断了联系,一切猜测都只能留待出去之后方能解开。
暮青既已将巫瑾护送到了圣女身边,图鄂的国事便不再方便插手,于是在东大帐内圣令、军奏频频进出之时,她屏退了侍卫,独将梅姑请进了西大帐。
这些年来,暮青少有这么闲的时候,于是便将生父何人、为何遇害、西北从军、庙堂查案、南渡之由和护送巫瑾及改道图鄂的因由一一道来,她一向寡言,一番恩怨情仇详说罢,嗓子疼得厉害。
但有些话仍要说,“若不是大哥,我怕是至今还在受寒毒之苦,且兴许已经死在郑家庄了。除此恩情需报,国事上来说,北燕与南图联手欲谋江南,如不助大哥夺位,不仅南兴帝位有危,战事一起,更是生灵涂炭,不知多少人要家破人亡。”
梅姑听着暮青的所经所历,一直没有吭声,直到听罢此话才诘问道:“那殿下之冤、先生之恨呢?不报了?先生为报大仇一生都在经营,他把寒门声望、鄂族圣典乃至大图国玺都传给了少主人,少主人却要将先生的心血赠予仇人之后,如此作为,可对得起先人?!”
“对得起!”暮青面色肃然,掷地有声地道,“婆婆那日在墓室之中说起当年之事,当先提及的可不是什么爱恨情仇,而是外公之才、外婆之志!我不敢与先人比才学,但论起此生志向,敢说不输先人!婆婆乃外婆的心腹女官,理应清楚她当年为何要弃情爱而继任圣女,又为何抛下夫君幼女而救圣都百姓,她心怀安民济世之志,国家兴衰重于个人爱恨,百姓生死重于个人生死,我敬佩她。而今,我面临的抉择与她当年一样,是先安国事大局还是先报私人仇怨,我的选择也与她当年一样!我身在后位,食民血汗,若只顾私利,与蛆虫何异?在其位,谋其政,我暮青承先人之血、先人之志,自认为无愧于国、无愧于民,亦无愧于先人!”
梅姑怔在席间,如遭当头一棒,那被火烧过的半边脸上仿佛满布着岁月的沧桑,她呆怔地看着暮青,似乎陷入了回忆里。
暮青道:“我有天下无冤之志,当年外婆之事实为冤案,必平之!外婆有革除淫权旧俗之志,外公有断神殿基业之心,我助巫瑾登基复国,废旧立新,到时世间再无图鄂,也算是为二老完成遗愿吧。”
说罢,暮青出了西大帐,独留梅姑在帐中呆坐沉思。
……
景离在位二十年,理政娴熟,势力遍布国内,图鄂很快便陷入了一场血洗之中。
神官姬长廷事败殒命,庆州军中时疫横行,中州王军无援,死守州城一个月后,被延、平二军连连逼退,终于在五月十八日傍晚退进了王都。
延、平二军兵临城下,以三司长老、藤泽及司徒峰的性命为要挟,命王军献城投降。
五月十九日晨,两军斩监察司姜长老于城下。
五月二十日晨,斩督造司方长老于城下。
五月二十一日晨,斩司徒峰于城下。
是日深夜,律法司殷长老之兄殷氏族长秘入藤家,向藤泽之父献策,坦明殷长老乃圣女埋于神官身边的密使,又道圣女乃姬瑶生母,而姬瑶对藤泽有情,若藤家肯开城献降,有姬瑶求情,圣女必会为了抚慰女儿的丧父之痛而赦藤氏一族活命。
藤氏大宅的书房里,烛火一夜未熄。
次日破晓时分,殷、藤二族的族长族公相扶相携着登上了王都的城楼,誓与都城共存亡!王军主帅申晋卿大为感动,牵着殷、藤族长的手慷慨陈词,却不料二人突然发难,刺杀申晋卿于城楼之上,又杀左右副将王、谢二人,王军遂乱!
两人亲自开了城门,迎延、平二军入城。两军一入都城便血洗了木、方、姜、贺四族及神官近臣,围藤氏族人于族宅之内。
同日深夜,粮草耗尽、陷于无药困境的庆州军中,在染病将士的苦苦哀求下,主帅雷雱去信各城,命驻军打开城门,而后亲率左右副将出营投降。
历时仅月余,图鄂全境便落入了圣女手中。
五月二十六日清晨,驻扎在祭坛下的大军奉命拔营,启程回中州都城。
大军刚出山,一上官道就碰到了等候多时的云老、景子春和神甲侍卫们,在大安县时,为了方便潜入中州,暮青只留下百余侍卫,其余人皆乔装分散前往中州,不料州试过后忽然提前入阵,侍卫们得知消息后纷纷赶回,而今已然集齐,同云老等人在武牢山中等候多时了。见暮青无事归来,侍卫军插入了神殿大军之中,随着辇车护卫在了暮青左右,而暮青却在侍卫军当中看见了一个不该见到的熟面孔。
那是位年过花甲的老者,褐袍白须,身形精瘦,略显佝偻。老者跟在云老等人身后,到了御辇前叩拜见驾,不住地低声询问景子春,“哪个哪个?哪个是凤驾?”
“这儿呢!”暮青从辇上下来,走到老者面前,淡淡地笑道,“周院判,好久不见。”
老者名叫周鸿禄,当年御药局的院判,暮青在盛京任江北水师都督时,因查连环人偶案,在巫瑾的王府中结识了周鸿禄。此人是个毒痴,因那凶手所用的迷药出自他手,他便受了牵连,破案后被罢了官,离开盛京之后不知所踪。
暮青委实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他,略一思忖便了然于心。此人是个毒痴,图鄂遍地毒虫毒草,他向往此地也在情理之中,但图鄂锁国,且他离京之时岭南尚未平定,两国的国境岂是他想出入便能出入的?其中必有人襄助,而那人定是步惜欢无疑了。
不必多问,庆州军中的时疫必是周鸿禄所为。
当年周鸿禄与暮青相识时,她还扮着周二蛋,今日未易容,容貌声音皆与当年不同,以至于人就在眼前,他竟不敢认。
就在这时,巫瑾在辇中望见故人,也下来相见了,“盛京一别,竟在此重逢。还以为你这老毒物只认毒,没想到也有认主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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