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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廷芳对清苑公主的直爽有些意外,可这两个问题他根本不想回答,只能避重就轻地反问道:“公主所言,似乎是两件事,而不是一件事?”
“不,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件事。”清苑公主寸步不让,死死盯着高廷芳的眼睛,“我和韦钰是儿时玩伴,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如此信赖你的能耐,又偏偏在今天宁溪告发你的时候,不顾你之前还帮过他一次,对你落井下石?高廷芳,你到了东都的所作所为,和一个据说出生之后就是药罐子的南平王世子实在是不相符,你到底是什么人?”
“公主问的这话,韦钰今天也问过我。”高廷芳笑了笑,正要将对韦钰的那番说辞再拿来搪塞清苑公主,却不想原本隔案相坐的清苑公主突然直起身来,双手支撑着长案,竟是身体前倾,那张秀美精致的脸和他只相隔了不到半尺,他仿佛能感受到那近在眼前的粗重呼吸。那一瞬间,他几乎来不及考虑太多,整个人一下子弹起身来,连连后退了几步。等撞上背后靠墙的那张高几,他才一下子停住了,胸口剧烈起伏,心情更是激荡。
“韦钰今天也许确实问过你,但你必定把他搪塞了过去,所以他才会在贞观殿上不顾念之前的旧情,反而对你一再逼迫,我说得对不对?”
清苑公主并不在意高廷芳那巨大的反应,反而径直站起身来,直接朝高廷芳逼了过去:“我从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偏爱。那一日我的生辰宴,我就发现你对承谨的善意,但那时候,我觉得你只不过怜惜一个孩子。后来承谨去过你的狮子园,你的侍女疏影送了一座你亲手雕刻的庄园给他,我听说之后觉得那不过是因为年纪相仿的孩子之间彼此投缘。可承谨被父皇派去兼领翊卫府,你却亲自指点,关怀备至,就算你和他经历相似,也实在太牵强了!”
面对前所未有咄咄逼人的清苑公主,高廷芳暗自平复心情,最终淡淡地笑道:“公主想得太多了,南平不过小国而已,颖王和凉王也许从前是对我有多有承诺和笼络,可若有朝一日南平真的请降内附,我对他们来说,也就只是可有可无的人。但八皇子不一样,他和我经历相似,只要我肯真心对他,他必定愿意真心对我,异日如果皇上弃长立幼,我今日善因,未必不能变成善果……”
“我倒希望,你真是如此肤浅!”清苑公主直接打断了高廷芳的话,又逼上前一步,迫使他直视自己,“高廷芳,你一到东都,就周旋在我的两个弟弟颖王和凉王中间,左右逢源,激得他们彼此争斗,却又不动声色投靠了父皇。在别人告发你身份有假时,你同样早已做好了对策,一边分化纪家,一边让纪韦两家再次剧斗了一场,一边却又对承谨善意相待。这所有的一切,你不觉得用你之前那些话来解释,实在是太牵强了吗?”
“公主……”
清苑公主没有等高廷芳把话说完,而是狠狠抓住了他的肩膀:“告诉我,你是不是见过我的承睿哥哥?否则你为什么针对纪家和韦家?否则你教训我的口气为什么和他那么像?否则你送给我的生辰贺礼,为什么也合了他曾经对我的许诺?你是不是见过他?他在哪里?告诉我!”
高廷芳只觉得浑身巨震,他下意识地开口叫道:“疏影!”
门外早就按捺不住的疏影终于倏然冲进了屋子。可是,面对清苑公主那不肯松手的举动,她仍然大为棘手,到最后只能把心一横,从后头一把抱住了清苑公主的纤腰,使劲把人往后拖。好容易才让清苑公主松手离开了高廷芳,她却只听到身前这位金枝玉叶发出了如同哀鸣幼兽一般的抽泣。她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求救似的向自家世子殿下看去。
“公主弄错了,我和怀敬太子李承睿没有任何关系。”
高廷芳几乎是用最大的冷静说出了这句话,随即又更加冷酷地说道:“这飞香殿虽是皇上安排给我的地方,但未必就真的密不透风。公主如果想要让曾经平息下去的假太子风波再次闹得沸沸扬扬,那么,你可以继续像一个无能为力的孩子,只知道伤心欲绝。但是,你已经不是一味啼哭绝望的年纪了,如果怀敬太子还在,他必定希望你能够活出自己的风采,而不是如同现在这样,只能无助地悲泣。逝者已矣,你如果惦记他,就应该活得更好!”
如果不是背后有疏影,清苑公主听到这番话时,整个人几乎都站立不稳。尽管高廷芳否认了她的猜测,可他的话却如同重锤一般打在她的心防,就如同之前韦钰对她的当头棒喝一样。她一直都认为,自己能够从丧母丧兄那种极度的悲恸之中活下来,这就已经很坚强,但韦钰却指责她是在逃避,如今高廷芳更是无情地告诉她,她不再是小孩子,再哭哭啼啼追寻长兄的影子毫无意义,更何况是在这不知道有多少耳目的深宫之中无理取闹!
泪水迷离的她终于止住了喉头的抽噎,想要挣扎起身时,却已经觉得周身无力。
背后的疏影本打算扶她一把,可看到高廷芳伸出手时,就没再多事,反而悄然后退了几步,再次消失在了殿外。
当清苑公主最终抓住了高廷芳的手,缓缓爬起身站直之后,她本待松开手,可目光不经意间一瞥高廷芳的手,却一下子怔住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虎口上的蚂蚁痣,眼神之灼热,似乎想要在那个小小的印记上剜出一个洞来。而高廷芳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等低头一看之后,他心中微微一突,随即就若无其事地说道:“这颗痣从前是没有的,后来也不知道哪天就突然多了出来……”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猛然被清苑公主翻了过来,继而就只见她用呆呆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手背,眼神中的期冀变成了失望,他就轻轻抽回了手,淡淡地说道:“公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听韦钰说过,从前声称是怀敬太子的人冒出了一次又一次,但凡怀敬太子有的印记,疤痕也好,黑痣也好,胎记也好,他们几乎个个不少,可结果如何,还不是冒牌货?”
“对不起……”
看到清苑公主后退了两步,激荡的情绪仿佛有所平复,高廷芳这才温和地说道:“我对承谨另眼看待,一是因为相同的经历,二是因为他就犹如一张白纸,可以供我自由挥洒,而如颖王凉王这样浸淫在阴谋诡计中的皇族贵胄,待人接物全都是以利益权衡,根本不可能拿出真心。当然,我是有私心的,因为皇上之前已经对我明言,他想要以八百里秦川封承谨为秦王。众所周知,当初秦国就是出函谷关争霸天下,君心如何,不问可知。”
清苑公主顿时悚然动容。她和颖王谈不上感情,对韦家甚至是厌恶,可对于承谨,她一面想要亲近,一面却又心中畏惧。毕竟,她自己都不知道,面对那张酷似承睿哥哥的脸,她究竟是在缅怀长兄,还是在亲近幼弟?然而,高廷芳直言不讳地提及皇帝对于东宫归属的心意,她却没有办法不多想。
可是,意识到高廷芳再次掌握了说话的节奏,她不得不试图将其扳转回来:“那么,世子如今处在这般境地,就没有想过今日宁溪的指斥会有人生疑吗?不过是请江陵郡主入朝而已,为什么你偏偏要一口拒绝?”
“我只知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高廷芳哂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因为一个跳梁小丑的指证,就要让我的妹妹跋涉千里到东都来,抛下家国不顾,我还没有这么自私。南平地处诸国之中,素来是以事大国自保,国中军心民意不可有丝毫动摇。我这个很少出现在人前的世子不在江陵,无碍大局,可我的妹妹若是不在,国中文武稍有动摇,便是基业倾覆之祸。”
想到那位名声远播,自己却缘悭一面的江陵郡主,清苑公主只觉得莫名生出了一股酸涩之意,竟是情不自禁地低声说道:“世子很疼爱妹妹?”
“是。”高廷芳毫不犹疑地点了点头,随即说道,“既然爱她,就不能让她置身险地。我虽泥潭深陷万死不惜,却希望她能够继续纯洁无垢,将来嫁人生子,岁月静好。就如同……就如同你的承睿哥哥希望你平安喜乐一样。”
清苑公主已经止住的眼泪一下子再次簌簌落下。她慌忙背转身去擦拭眼泪,等到情绪再次完全平复下来之后,她这才转身回来,声音略带嘶哑地问道:“那如今世子困在飞香殿中,假世子风波极可能传得沸沸扬扬,我可能帮得上忙?”
“多谢公主好意,如果可以,你不妨去狮子园,替我给侍卫们传几句话。”高廷芳知道若是再拒绝清苑公主,只怕她会生疑,便隐去了韦贵妃主使的消息,略顿了一顿就缓缓说道,“你告诉他们,不用着急,不用慌张,更不用离开狮子园,相信我,我会自始至终和他们生死荣辱与共。”
清苑公主深深看了一眼高廷芳,最终斩钉截铁地说:“好,你放心,我这就出宫去狮子园!”
幸好她有父皇赐予,不分日夜通行宫中的金牌。高廷芳这边问不出实情,她就不相信狮子园那边她也问不出一丁点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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