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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菀之轻轻耸了耸肩,让焚琴睡得更舒服一些。她抬起头,正看见太阳从山的背面升起来。
此时此刻,万象神宫中的辛温平正站在明堂的制高点看着远处的朝日,文武百官自朱雀大街上鱼贯进入宫门。程思威在她身旁站着,手上拿着一把宫扇小心地为辛温平扇着风。辛温平站在明堂之上看了一会儿眼前一览无余的洛阳城,就听杨四来报:“陛下,许先生已经到了。”
“好。”辛温平点了点头,缓步走下明堂的台阶。她在洛阳这些日子极喜欢待在明堂里,只因为这里是阿姊建的。她想阿姊想得紧,又不能见到她,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缓解一些思念。
今日没有大朝,出了明堂,辛温平便去了太微殿。许知远正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官服端坐在案前,见到辛温平来,连忙行礼。辛温平伸手托住许知远的胳膊,道:“许先生和朕之间不必有这些虚礼。”
“君是君,臣是臣。”许知远应道,伸手打开了他带来的食盒,里面是一些扬州的糕点,“知道臣要进宫陪陛下下棋,芊娘特意做了些糕点让臣带来,说陛下应当想念扬州的味道了。”
辛温平的御厨什么东西做不出来?不过她还是笑着道:“芊娘有心了。朕确实怀念这一口吃食。”
顺着许知远的话头,辛温平接着道:“不过朕这御厨还是父皇挑的,倒是不怎么合朕口味。不若将芊娘召进宫来,给朕排忧解难。”
辛兆只在扬州待过短短一年,大量的时间是待在西北的,因此宫中御厨做饭更有西北的风味,尽喜欢弄一些馍啊馕啊,还有扯出来和裤带一样宽的面片子。但辛温平到底在维扬县长大,吃鱼吃米,还不能是黄河的鱼。长江的江豚、鲈鱼,肉质细嫩,黄河的大鲤鱼就像西北的风一样粗粝,遇见不好的厨子还会有一股子土腥味儿。从前在公主府的时候还能点点菜,如今做了九五至尊,反而是御厨做什么就吃什么,不能挑也挑不得。
许知远却面带微笑着将话推了回去:“那可不成。芊娘讨喜,若是入了宫,陛下怕是只想着芊娘不想着臣了。如今芊娘在洛阳开的糕点铺子生意正好着呢,陛下若是喜欢,下次臣进宫了再给陛下带便是。”
他太了解这位的性子。他若是顺着竿子往上爬,那恐怕离惨淡收场也差不了太远了。窦章之所以能在太傅之位稳坐直至致仕,就是因为他的亲人子女无一在中央。他的孩子们个个优秀,夫人也是博识之人,可窦章却把他们都放在了最远、最苦、最累的地方,他的夫人,就连许知远也只见过一面,据说在某个偏远的小村镇开一家学堂,夫妻二人常年两地分居,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他已是京兆许氏之人,本就比窦太傅的身份要微妙,芊娘就更不能牵扯进来,如今这样刚刚好。
他倒是重新审视了一下辛温平。犹记那年望月书院的月色下,瘦小的女孩跪在他面前,眼神里满是不甘:“平儿求先生为我姊妹俩指一条明路!”
那时坐在他对面的人还是竺师师,他还能回忆起那时竺师师脸上惊疑的神色。
许知远看了辛温平的文章,确实是个好苗子。他一开始只是想着,若是他出面,把这个杨温平带到书院,给她阿姊也在附近谋个差使,她们姊妹二人应当就有了一条明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是杨温平好好读书,未来做了官,一样可以回来给这桩案子翻案。
但他没想到的是,竺师师派人暗中跟上了她,还查出了她的身份。等到他知晓情况时,辛温平已经入局。
河曲书院的名额,是他给辛温平的后路。他抵抗不了竺师师,乌家在江南的势力太大,他不过一个不受家里待见的落魄贵族,一个穷酸儒,他能给辛温平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河曲书院。
初见时他绝对想不到,那个小孩有朝一日会龙袍加身,而自己也会重回两都。此时坐的是她,该跪的是他。
此时辛温平已经摆开棋盘:“许先生请。”
许知远笑笑,先执黑子,在棋盘上落下一点:“上次下棋还是在河曲书院的别庄上,和康夫子一起。”
“朕几次想见师父,师父都不在,看来是在避着朕。”辛温平执子而落。
“康夫子一生只陛下一个学生,怎么会避着。”许知远道,“上次去还拉着臣说,等长公主断奶了,要陛下把长公主送到他那去开蒙呢。”
“师父要是有这个想法,不如进了太学来。”
“康夫子可不就是怕这个么?”许知远笑道。
不是所有人都向往庙堂之高。若论才学,康成映不差窦章半分;若论所长,窦章是为天下同学奋斗,而康成映则是谋定天下。因此窦章需要那个位置,才能拨动他的改革;而康成映只需在江湖之上泛舟一叶,谈笑间,便可搅动风云。他不需要入庙堂,却将辛温平推上了九五之尊;他也不愿意入庙堂,他要在江湖之上看人间风雨,看高位上看不见的苦难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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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做了这个皇帝,倒是跟所有人都离心了。”辛温平却是苦笑一声,“师父不肯见我,阿姊跑到外面去了,许先生和我也这么客气。难怪自古帝王都自称寡人,可不就是孤家寡人么!”
“高处不胜寒。”许知远落下一子,“陛下并非孤家寡人,只是这山顶只能站一人,陛下您回头看,臣等在陛下身后一步守着您呢。”
“唉。”辛温平轻轻叹气,“比起康夫子,朕倒是更担心朕的另一个师父。”
若说这天下除了康夫子还有谁能被辛温平称为师父,恐怕只有月霜双了。
黎承睦这边,唐陈险些失了岐山,但终究还是守住了。凉州在辛尔卿和秦黛的两方夹击之下回到了辛周的手中,贺兰敬带兵驰援,黎承睦的殷军突围失败,被困在了关内,已是瓮中之鳖。
但黔中道却是真的大乱。巫冥教的易容之术出神入化,尤其是他们还会刻意模仿被易容之人的言行举止,若非极度亲近之人,很难发现破绽。当初假冒月霜双为章楚山下蛊之人在军中一度搅得月家军人心惶惶,最后是月霜双本人和那六耳猕猴玩了半个月的躲猫猫,终于抓住了他,杀了之后挑开人皮面具,竟然还是个男子。但此时西南的这一支月家军已经军心大乱,便是章晚方也压不住了。
月霜双勇猛,但到底头脑不如哥哥姐姐。章楚山死后她也开始收敛起从前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沉默着在阿姊的军帐中读起从前看一眼就觉得头疼的兵书。昨天辛温平同时收到两封折子,一封是章晚方上书请求退兵,放弃黔中道;另一封是月霜双的陈情书,却是字字泣血,要死战钜州,不弃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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