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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父为了压下这件事,准备把伊万送往国外。
伊万没有答应。
“伊万……是个非常非常爱恨强烈的人。”
麦克斯说到此处,仿佛在花园一角看见了伊万。
他眨了眨眼睛,那只是花园深处的树影,他看错了而已。
麦克斯至今还记得那些充满了争执和吵闹的日子,伊万对他责骂过的所有话,在他脑海中十分深刻。
最后,养父采取了极端的手段,把伊万关进了精神病院,麦克斯得知这个消息后人都快要急疯了。
麦克斯声音发抖:“他被关进精神病院后,我去探望他,我想法设法要救他出去,但没有用,因为他不能证明自己没疯,真是好笑。一个正常的人在精神病院里竟然不能证明他不是疯子,就因为他的养父——那个杀千刀的神父,以他的名誉和权威坚持说伊万疯了。一个神父说的话,怎么可能是谎话,精神病院当然选择相信神父。而且,说句实话,伊万性格容易冲动,他动不动就会打人、摔东西,这些失控的举动都加深了院方对他疯狂的印象。仿佛全世界只有我知道他没有疯。
“伊万在精神病院里被折磨得不轻,我无法想象那些可怕的治疗手段,我想象不出来。那些药片,那些制服他的器械,还有在他身上滥用的催眠疗法,他每天被迫穿着丑陋的病号服。我每一次见他,他都比上一次要消瘦。他后来真的得了厌食症,是被精神病院的气氛传染的。终于有一天,我被禁止见他。”
麦克斯抽搐着,弯下腰,用膝盖抵住自己的胸口才能止住身体里的疼痛。他此刻失控的哭着,强忍着想捶打自己的意念。
“我在他的养父面前答应和伊万断绝关系,只要他把伊万从精神病院里放出来就行。我无比诚恳的哀求,终于求得养父同意。为了让伊万相信我真心要和他绝交,我参加了这位养父在教堂公开主持的忏悔仪式,养父邀请了一百多名宾客,其中有我学校的学生和老师,也有教会里的信徒,还有陌生人,甚至有地方小报的记者,伊万也在其中。
“他出院了,整个人很憔悴,带着黑眼圈,坐在最后一排。在这些人的见证下,我当众忏悔我是个罪人,我宣称我是个坚定的异性恋,我之所以喜欢伊万,是因为我把他当成女人泄欲,那是一次错误的迷恋,是的,我在众人面前说出伊万的名字,说我并非爱他,说我认识他是个误会而已。我还说,他只是我在没钱找妓女的情况下的代替品。他不过就是一个阴茎插入器。我说我非常反感和男人做爱,男人的肌肤触感让我恶心,因为我是个异性恋。”
麦克斯讲到此处,快要窒息了。
在那个仪式上的话并非这么简洁,麦克斯还当着众人的面嘲讽伊万的丑陋,他说伊万李奥纳多身上有许多的疤痕,他把这件事当作笑话在说,“伊万简直就是法老王的宠童,我怀疑他在孤儿院时就被人插过屁眼,被插上瘾了,所以长大后才会到处找男人挨操。”
教堂里的那一百多人发出了嘈杂的议论声,麦克斯不敢看任何一对眼睛,麦克斯只是麻木的笑着,感觉正在发言的并不是自己,他的魂魄仿佛被抽离了那个身体,漂浮在教堂上方。
“我不知道伊万坐在那些人之中是怎么想的,他究竟是何时离场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他从头到尾都听下去了,也许他只是听到一半就走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不敢看他。我在教堂里忏悔了将近半个多小时,我用尽所有恶毒的语言伤害伊万,因为我希望他恨我,然后跟我一刀两断,这样,他就不会再被他养父送进精神病院了。我不断恳求上帝的原谅,恳求在场所有人的原谅,我没完没了的忏悔,诅咒自己不应该认识伊万,宣称如果有机会再来一次,我不会再操他屁眼。
“忏悔结束后的当晚,伊万来找我了,我很惊讶。他站在我的公寓门口,我邀请他进来,但他不愿意。他面无表情,很平静的跟我借塔楼的钥匙,那里一直装有铁门,锁头是我另外加的,是为了我和伊万私会时不受打搅才装上的锁头,但自从搬进公寓后,我们就不再去塔楼了,我以为我再也用不上那把塔楼钥匙了。
“我不肯把钥匙借给他,我说我不会再和他上那个塔楼。伊万说他明白,他只是想一个人上去,看最后一眼。我还是不肯给他钥匙。伊万跟我解释,说他明天就要出国,所以他要去看塔楼的最后一眼,然后他就可以对我、以及我们的过去死心了。”
麦克斯听到这样的解释后,毫无疑心的把钥匙给了他,伊万拿过钥匙,漠然转身。
那一刻,麦克斯觉得伊万像一个被鱼线操纵的木偶,一个在世间行走的空壳。
麦克斯在第二天得知伊万自杀了,他是从塔楼窗口跳出去的。
晨跑的学生被塔下的尸体吓得不轻,这位目击者对媒体描述,伊万的脑袋躺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眼球往外翻出,牙齿摔得到处都是。
麦克斯在停尸房见到伊万时,觉得他五官失真,扭曲,不再是从前那个在白色光线里走出来的情人。
“警方起诉我,说我在知道他会自杀的前提下还把钥匙出借给他,是我鼓励他自杀,这等同于间接谋杀。我在一审的时候就被判有罪。我没有继续上诉,我老老实实的在监狱里待了三年。直到后来,有个知情者来探监,偷偷告诉我,警方之所以会起诉我,是因为那个养父的怂恿。在养父的口中,把我描述成一个性欲倒错者,养父还对警方作证,是我在性欲上的怪癖连累了伊万,养父怪我对伊万始乱终弃,最终害伊万情绪崩溃而死,因此法院才推定我需要为伊万的死亡负责。
“这个养父的描述根本就是在颠倒是非,他说我把伊万逼成了神经病,说我见死不救。明明那个养父才是第一个发现伊万想寻死的人。那天晚上伊万和他养父都在家,伊万对他说了些求死的话,想和他断绝父子关系。养父让他要死就死在外面,别弄脏他的家,伊万就是被他这句话刺激的,冲动去寻死了。很久之后,养父在一次私人聚会上喝醉,无意把这件插曲说漏了嘴。
“我心里很不甘,他的养父才是害他自杀的罪魁祸首,却至今逍遥法外,于是我在狱中新聘了一名律师,然后申请翻案。但法庭只能让我提早出狱,因为参加那次聚会的人没有一个肯出来指证养父的话。没有证人,案件根本无法胜诉,我只得作罢。我提前出狱后,养父立即向警方申请了保护令,说我是危险分子,法庭判我终身不得踏入英国国境。”
一只雀鸟飞在橡树上,麦克斯出神的看着,雀鸟惊飞了,无数美好的过往随着那轻盈的绿色翅膀消逝在散不开的迷雾之中。
麦克斯望着空白的天际:“虽然养父也有罪,但我并不是说我就清白了,我的确也是凶手之一,如果那天晚上我能够察觉到伊万身上的绝望,如果我能看见他脸上的哀伤,然后留住了他,他也许就不会死。从前,他想什么我都是能感应到的,他在我怀中稍一蹙眉,不需要言语,我就能得知他心中的疼痛。但那天晚上我什么都感觉不出来,我只觉得他非常的疲累。我的粗心害死了他,我终生不会原谅自己,我绝不允许自己忘记伊万李奥纳多,可凶手不止我一个人,他身边的人都没有对他伸出过援手。
“伊万在临死前的最后时刻是孤独的,我时常想替他复仇,想让他的养父尝点教训,但我又觉得那纯粹是为了一己之私,对已故的伊万来说,我的复仇毫无意义,他不能因此活过来,何况我伤他太深,即使他活过来我也弥补不了。我无处可去,最后漂泊至此,在这个人迹罕见的小村庄里,我找到了一个容身地。”
麦克斯此刻只想变成湖底的一块石头,永远的沉在那里,也许伊万会从泥里伸出手来抚摸他肮脏的脸,再见到伊万时,麦克斯就能告诉他,那个忏悔会说的都是该死的屁话。
他身上和心上的每一道伤痕,麦克斯曾以目光沿着那些突起的纹路灌入饱满的爱意。伊万并不丑陋,他绝美至极。伊万是麦克斯在生命里无意的握在手心里纯白色的、干净圣洁、忠贞的、无法污染的一片雪花,只可惜消融的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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