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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终于凉了下来。
药温度刚好,元煊睁开眼睛,顺势目光落在前方,端起那碗药,仰头灌了下去。
“不提前喝药是因为这药喝了就困,不是不想喝药。”元煊对着周清融向来很有耐心。
这是个小孩儿,即便被教过宫中规矩,又被罗夫人阳了这么多身上总是带着野性,不是元氏人血脉里征伐的野性,是不会被束缚的自由烂漫,她和崔松萝都鲜活,但她的鲜活是扎根在大周土地上的,像野蛮向上生长的藤蔓,并且元煊也明确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她掌握她的一切。
所以元煊不介意和周清融解释一番。
周清融对这个答案不意外,元煊总是这样,她对自已向来苛刻到了极点,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个象征。
从前是太子的象征,后来是长公主的象征,没人在乎这具身体和精神本身怎么样。
包括这个人自已。
皇家的人好像都像个复杂却空洞的符文,这些符文很有意义,代表了各种权利、地位,内里却好像没有本身“人”的存在,他们明明很富有,甚至垄断了许多书籍知识,可他们却不知道怎么当个真正的人。
即便元煊拼命想要力挽狂澜,拯救大周,延续昌盛,那也只是她自小被赋予的符文意义。
周清融很认真地询问,“为什么殿下不能先把自已作为一个人活着呢?”
元煊嘴里还弥散着药味,但此刻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很放松,所以没有预料到周清融这会儿给她来了一句大难题。
她诧异地抬头,借着幽微的烛光,看着眼前自已看着长大的小孩。
周清融最近很忙,又瘦了些,整个人线条都深刻了些,眼睛却亮,那是黑夜中也异于常人的明亮。
元煊下意识想要像偶尔敷衍崔松萝一样敷衍过去,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周清融是不一样的,她从来直接,并且不会迂回等下一次机会,每一个问题她都需要明确的答案。
旋即她认真思考起了这个她觉得太过意外的问题。
作为一个人活着。
元煊不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她思索了片刻,“那你觉得,作为一个人活着应该是什么样?”
周清融却没有直接回答元煊的问题,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她选择补充解释自已提出问题的原因,“您作为太子的时候,对任何事会选择身为太子履行的选择,您如今作为长公主,也会选择为了您的棋局推进而选择性忽视您自身个体的需求。”
元煊听懂了,周清融作为医者,对她这种不爱惜身体的病人表示了强烈的谴责,或许还有别的担忧。
她认真看着周清融,解释道,“我身处的位置越高,肩上的担子就越重,我麾下的人越多,我要撑开的伞越大,你,也是伞下的人,任何时刻我行差踏错一步,粉身碎骨的不止我一个,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人,你们不会臣服于我,不是吗?”
“若你要我为君,我就成不了人,这是代价,就像你为了你的天师道,你的民,也可以付出全部。”
元煊把话说得很直白,语调温和,但眼神却很锐利。
那眼神周清融太熟悉了,那是煊太子顶着东宫四辅的压力自已拍板决定时候的眼神,不容置疑,不容转圜。
灯花噼啪一声爆响,细微的动静却瞬间将已经沉静下来的夜晚推向温和的港湾。
“我知道,您是君,我是臣,可您从前说,空闲时候,不论君臣,那么现在呢?”
元煊笑起来,药力作用下,困倦如潮水席卷,她倦怠地起身,走向内室,声音飘飘忽忽向后荡去。
“私下,亦可不论君臣。”
周清融站在原地,看着元煊的背影没入黑暗里,内室没有点灯,那人步伐却依旧很稳。
她手中托盘上摆着空碗,鼻尖有复杂的药味,让她舌根跟着泛起酸苦。
除了亲近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元煊的夜视能力非比寻常,几乎同野兽一般,只要有一丝光线,就足够她在夜间行动。
罗夫人曾经跟她猜测过原因,除却元氏先祖的游牧血脉之外,还因为元煊太熟悉黑暗里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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