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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像是不经意的错或前世流转的因果(第1页)

蒋华东看向窗外,并没有理会古桦,我坐在旁边握住一杯咖啡,递到他手上,“一直没有休息好,喝咖啡提神。”

蒋华东拿过去,也没有喝,他盯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对古桦说,“林淑培的墓碑怎样安顿的。”

“在西郊陵园。最好的一块位置,碑陵上以林司令夫妇的爱女身份刻的文字。”

蒋华东嗯了一声,“这样最好。”

古桦说完后忽然想起什么,“蒋总,林司令说并不打算让蒋太太的骨灰安葬在西郊陵园,只是个文字冢,具体为什么这样做,我不清楚,大约是为了保护蒋太太的骨灰,听说秘密下葬在其他地方,但对宣称就在西郊陵园。”

蒋华东冷笑说,“老家伙防我。他担心我无所不用其极,掘了他女儿的墓,以骨灰要挟他为我做事铺路。”

古桦笑说,“他把您想的太坏了。”

蒋华东轻轻用手指敲着咖啡杯子的瓶口,“去一下西郊陵园。见裴岸南一面。”

古桦似乎觉得很奇怪,并没有相信蒋华东说的,到那里一定可以见到裴岸南,他看了眼时间说,“还有两个小时登机,从这里到西郊陵园来回往返大约四十分钟,应该来得及。”

古桦将方向盘打了右拐,两旁的风景在不久后变换为绵延无绝的桦林,树干上白色的波点很多,我有些密集恐惧症,看得浑身都发麻,蒋华东面无表情抚摸着杯口,在车子驶入陵园停车场内,他将咖啡全部喝下去,扔进了副驾驶前方的纸篓内。

我们三个人从车内走出,沿着唯一一条小路步上半山腰的陵园寝地,陵园的尽头是一大片茂盛的柏林和紫色的荆花树,一侧有黄白两色的野菊花,在萧瑟的秋风中摇摆拂动,觉得非常萧条。

我们站在一方有些荒芜的草坪上,看着尽头林淑培的墓碑,一个人影在碑前跪着,巨大的百合花束安放在供品两侧,微弱的说话声音低低传来,古桦屏息听了一会儿后,眼神亮了亮,“蒋总,是南哥的声音。”

裴岸南在那边暗哑的音色低低啜泣着,他手指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角度有些远看不到林淑培那张面对众人永远温润的笑脸,裴岸南一遍遍抚摸着,“我一直想着能这样温柔摸到你,但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你爱的只有华哥,你说你喜欢席慕容的诗,喜欢纳兰性德的词,我到澜城的每个夜晚,都在庄园底下看着,你就在二楼的天台上,就那么看着你,是我一身血腥之外最干净的时候。不管你到底做过多少错事,在我眼里都是最美好的。”

裴岸南三十五岁,他比蒋华东只小了两天。

我曾在一切误会揭开后以为他的坐怀不乱是被蒋华东传染,后来才知道,他眼中除了林淑培放不下任何女人的脸,所以也就始终没有过情史。

我不了解这世上那么多玩弄感情游戏人间的人,为什么就做不到他们的十分之一,人其实都可以克制自己,人的毅力和抵抗力是非常强大而无止境的,不管是面对欲望还是狠心,金钱还是地位,都可以克制,只是有些人没有遇到值得让他克制的另一半,所以当埋怨对方对不起你时,要记得看看自己,是否值得他斩断全部贪欲,而选择你。

林淑培不够好,我也不够好,但此时天堂里的她,人间的我,都该感谢这一生并没有白活,不管最终是否得到了最想要的那个人,至少我们曾被一个人惦念挂记,深爱凝望。

时间这块巨大的轮盘,很多时候指针指向的选择并不是我们最渴望的结果,我们总是固执的盯紧了自己想要的,却忘记如果转身,如果换一道题,也许反而海阔天空。

裴岸南断断续续的说着,蒋华东面无表情垂眸看着脚下,他看了太久,我觉得奇怪,低下头时,我被那些冲击力十足的猩红吓得险些尖叫出来,“好多血!”

沿着青石板的鹅卵路,通往墓碑的一段距离,许多粘连的石子缝隙内都是黑紫色的鲜血,似乎时间很久,并不是刚刚落上去的,有的被风吹过凝结成咖,看上去触目惊心。

古桦攥了攥拳头,“蒋总,一定是南哥伤口裂开了。他前天才做了手术,经不起这么折腾。”

蒋华东的眼睛眯了眯,他率先一步走过去,脚步极重的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裴岸南捂着脸正在哭,他听到声音,猛地转过头,站起的瞬间大约撕扯到了伤口,他捂着胸部位置非常吃痛的蹙了蹙眉,身手极快从口袋内掏出一把枪,对准我们后,他才看清楚来人是谁,他动作顿了顿,将枪缓慢放下。

“华哥。”

“你不要命了吗。”

蒋华东问万这话抬起腿朝着裴岸南左臂就是一脚,裴岸南本来也不如蒋华东动作狠厉,此刻又受了伤,完全无能抵抗,像一片碎瓦跌落在地上,发出“砰”地巨响,裴岸南闷吼了一声,半躺在地上看着蒋华东,他居高临下走过去,双手插在口袋里,“背叛了我,以为躲开就能活命?”

裴岸南看了他好半响,低低才喘息声越来越重,胸口大面积的渗出鲜血来,他眼里还含着眼泪,脸色却苍白如纸,“华哥,我就背叛了你这一次,但我不想看到你一错再错,蒋太太身体不好,我一直清楚,她不肯让你知道,我就替她隐瞒,她怕你担心,尽管我清楚你是怎样,你根本不会担心她,在遇到薛小姐后,你恨不得她立刻死,那药我说服不了自己给她喝!一个是我看成亲哥哥一样誓死跟随的男人,一个是我这辈子唯一深爱的女人,你让我怎样做!”

“我没说这个。”

蒋华东冷目看着他,“如果宛宛的孩子出了问题,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此时西南方向的云忽然变得乌黑深沉,整座陵园狂风大作,摇摆的桦林和柏树枝叶都在风中呼啸起来,像张狂的魔鬼,大衣一枚被骤风刮起,蒋华东将我护在怀中,定定望着脸色越来越白的裴岸南,“阿南,我们同甘共苦,你是我最信任的手下,我也知道,你一向把我看成榜样,那天我们在车上,你对我说,这一辈子唯一敬佩过的人就是我,世上的男人没有男人气概,贪生怕死的数不清,我可以一口气咬牙扛住三支枪对我的进攻,我可以一人打十个,还将他们全部放倒,我从黑道起家的街头混混儿,做到称霸一方的商业巨头,将所有对我有用的人玩转在股掌间,但其实除了这些,我没有什么值得你敬佩,我对于爱我的女人无情无义,我不知道什么叫作感动,我只清楚,我爱和不爱,就该用两种不同态度对待,我无法改变我曾经,但我可以抉择我未来,我要和谁在一起,我就会为她铲除掉所有阻碍她站在我身边的力量。哪怕背信弃义,我也在所不惜。可你不要学我,我是个坏人,就宁可坏到底,我不愿我在某天死于非命时,还后悔什么。你说你和我恩断义绝,为了林淑培。好,我不强求你跟着我做事,你有足够能力自立门户。”

蒋华东说完后,将自己口袋内的枪掏出来,扔到他面前,“这把枪,是白银铸造,曾经林仲勋第一次见到我在赌场为了救一个无辜女子打架时,将这个东西给了我,把我带回林府,遇到了林淑培,这把枪跟随我十年,我很少亲自用它,枪身刻着我名字的缩写,里面十发子弹弹身也都刻了我名字。道上人见到这个,就像看到了我,除了你了解到几个和我势均力敌的角色,其他人有多少算多少没有不发怵的,你自己一个人脱离了我,曾经又帮我做了那么多事,如果有人找上你为难你,你寡不敌众,把这个拿出来,他不怕死,你就崩了他,出了事警方找到我头上,你平安无事,这也算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点大哥该做的事。如果能脱离这个组织,把自己洗白,找个好女人结婚生子,林淑培并不值得你这样爱她,她也在利用你,你值得更好的女人。既然恩断义绝,那么阿南你记住,以后我蒋华东是生是死,是好是坏,和你没有半点关系,路上碰到我要死了,你也不要管,背对我往前走,听明白了吗。”

裴岸南忽然咬着牙低沉哭出声音,他看着蒋华东,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他张了张嘴颤抖声音喊华哥,蒋华东没有理他,转身牵住我手,朝着石子路下走去,他对站在原地担心裴岸南伤势的古桦吩咐说,“车给你留下,马上将他送到医院,盯着他做手术,等他伤口没有大碍,你再离开澜城回公司找我。”

裴岸南在身后忽然朝着这边爬了两下,他用非常嘶哑和憔悴的声音喊着华哥,蒋华东步子没有丝毫停顿,反而越走越快,直到我们离开墓园走出去很多,拦上一辆出租,他坐在后面后脑靠着椅背边缘,盯着车顶的眼圈忽然变得非常猩红湿润。

我说不出的酸涩,我伸手按住他肩膀,“对不起。”

“和你无关。”蒋华东看着前方被风吹垮的两棵小树,还有遍地狼藉颓废的花草,“就算没有你,我依然无法回应林淑培。五年前她受伤,你并没有存在,她的死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林仲勋以她舍命救我为理由,逼我娶她,又用那么多利益拴住我,要我答应护林淑培一生,如果一开始我就做个忘恩负义的人坚决不肯答应这门婚事,林淑培也许会选择裴岸南,因为嫁给裴岸南是距离我最近的一条路。可我错在看着林淑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双腿不见了,伤口全部是鲜血,我不忍心拒绝,如果我说不,她很可能生无可恋就去了,那时候她才二十八岁。从最开始在这段婚姻中,我就没有动过一点感情,我注定辜负她。如果没有你,我会和她讲究过完一生,不过一个名分而已,给谁都是一样。但我不能做到委屈你,爱一个人不就是应该把最好的捧给她吗。我一开始动过这个念头,但我还不够牵制林仲勋,他为了女儿什么都做的出来,我只能等,等到我的势力积聚得更多,我才可以不顾他的地位。”

蒋华东说到这里忽然噤了声,他大约想到他在病床前被林淑培逼迫答应此生不复再娶的承诺,他的眼底都是仇恨和怒意,“我走到这一步,牵制我的,被我牵制的人太多,每个人都在相互逼迫,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后路,我承认我很自私,但他们也都在更自私的逼我。”

出租司机始终在播放一份广播,他看着因为大风而被吹散的街道摆设,有些颓然的扶住方向盘,等待红灯,当地军旅广播内忽然提到林司令千金的葬礼。

“有关军区记者追踪到的消息,是林司令女婿情深意重,答应逝去妻子此生不再娶妻,这条消息播出后,引发了不少人的感慨和唏嘘。”

蒋华东冷笑着看向广播按钮闪烁的红色灯光,他握住我的手用力紧了紧,眼底折射出非常恐怖的凶光。

这条消息大约是林仲勋吩咐人到军区时报和广播放出来的,为了用舆论压力逼迫蒋华东一定要做到这个承诺,他可以寸步不离将我带在身边,却不能真的从名义上娶我为妻,否则消息传出世人都将骂他不守承诺欺骗亡妻。蒋华东这样风光,被那么多人捧在高处,除非自己倒下,不然名誉上根本受不得半点外界的侵害。林淑培虽然死了,林仲勋也在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女儿最后的心愿,做蒋华东唯一的妻子,而我正如她临死前对我说的那句,我永远无法真正得到,只能活在她名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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