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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这番话说完餐桌上安静得诡异,佣人过来问我吃什么,昨晚凌晨干掉的那大半只鸭子撑得我现在还不饿,我干脆说不吃,穆锡海蹙着眉头拿起的筷子又撂下,“不吃不行,你不吃孩子不吃吗。”
他不容置喙的语气把我吓了一跳,我赶紧指了指汤碗,保姆立刻为我盛了一勺,我闷头喝着,一句话不敢说,生怕穆锡海又问我什么,把我逼到死路答不出来。
这顿饭吃得无比压抑,每个人都不说话,唯一一点动静就是筷子碰触碗边的脆响,但穆锡海那里每响一下,我心里就跳一下。
快结束时齐良莠终于从楼上下来,她穿着一身宝蓝色棉旗袍,面容很憔悴,眼窝也肿了一圈,看得出哭了一整夜,她没有遮盖自己的脸,似乎故意让人看到她有多狼狈。
齐良莠一声不吭在我旁边坐下,没有阴阳怪气对垒任何人,只是沉默吃饭,这样的她不只我不适应,所有人都不适应,穆锡海虽然昨晚被她的坦白气得够呛,可他也没有对此视而不见,他问齐良莠是不是没睡好,后者感动于他的关切,拿着筷子的手一松,噼里啪啦掉在地上,随即滚下两行眼泪,“我对不起老爷。”
穆锡海抿唇不语,喝了口酒。
齐良莠用手捂住自己脸,“我从进门到现在,老爷很疼我,对我的好远胜过大太太,胜过每一个妾室,于是我恃宠而骄嚣张霸道,打压和我一同伺候老爷的其他太太,也压制着宅子里每个下人。我知道大家背后都非常讨厌我,恨不得您把我休了,可您仍旧宠爱我纵容我。我现在变本加厉,没有丝毫的容人之量,和刚进门的三太太争风吃醋,甚至捕风捉影揣测她对您不忠,处处为难。但我不是恶毒的女人,我也没有一副坏心肠,只是嫉妒心作祟,我害怕老爷有了更好的就不喜欢我了,三太太年轻漂亮,我争不过她,女人的青春多狠啊,说走就走,可青春的女人却从来不缺。老爷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承认我爱钱,可世上有钱男人那么多,只有老爷给了我安全感,让我觉得幸福。我怕自己丢掉这份幸福。”
齐良莠从没低过头,她惹了天大的祸只要撒个娇,穆锡海都不忍责怪她,所以这样一番感人肺腑的自责是她七年来第一次,穆锡海听着也颇为动容,女人的眼泪是冲击男人愤怒的一大利器,当然在毫无感情的男人眼中,也是让自己更加作呕的东西。可穆锡海对齐良莠的感情并不浅,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女人,还能怎么办呢,他不愿风流一辈子,到老却冷冷清清。
他除了原谅,除了放大自己的不忍,他已经别无他法。
穆锡海深深吸了口气,他语气内是无奈和惋惜,“七年前你很温柔,很懂事。我记得最开始接触你,你刚刚结束一段婚姻,有功成名就的男人在追求,可你并没有恃宠而骄,笑得没有任何心计,温顺宽容。我并不是认为那时候的你年轻美貌更值得怀念,而是此后越来越湮没的体贴与仁善,已经在你身上看不到了。你学会了撒娇,更好地迎合我讨我喜欢,你认为你自己什么都好,可你想不通我为什么又纳了沈碧成与程欢,你难道没有发现她们身上都有你不存在的东西吗?”
齐良莠在穆锡海之前何止一段婚姻那么简单,她的情人史胜过我们任何一个女人,她利用自身优势在这个物欲膨胀的社会搜刮了太多金银,供自己大肆挥霍放纵享乐,从她学会怎样从男人身上压榨那天起,她就染上了赌瘾。
穆锡海爱极眼盲,他完全沉浸于齐良莠给他的快乐中,没有仔细思考过如果真是一个温顺本分的女人,怎么可能如此贪婪物质,对赌博那样痴迷热衷,风情万种得像一朵绝代交际花。
“沈碧成和程欢都没有恶习,她们的生活非常简单,我不愿追究她们在跟我之前经历过什么,我只看到她们温顺听话柔情似水,不嚣张不任性,愿意与人友好相处,不会对大太太不敬。良莠,你的好曾经那么多,可你的坏已经在一点点将你的好覆灭掉,我可以不断回忆你的好,但回忆总有终止的时候,人不能依靠回忆过完一生。”
齐良莠手从自己脸上移开,她泪眼汪汪注视着穆锡海,“您以为我愿意吗,多少个夜晚我照镜子,都觉得不认识自己这张脸了。恐惧害怕担忧让我改变了自己,我以为强势过其他女人就能牢牢拴住老爷的心,我知错了,求老爷最后一次原谅我。”
我和大太太对视一眼,她面无表情让保姆推着轮椅去庭院晒太阳,我也懒得再听下去,这样一场戏在意料之中,看得没意思了。
齐良莠最擅长攻克男人的底线,撒娇没用了,就改回最初穆锡海怀念她的纯真和温柔,这估计是她想了一夜求救莫雄找到的最好方式,男人都念旧,永远怀念自己没得到的和错过的,而上了岁数的老男人更渴望从前充满力量的年轻自己,七年前的时光太久远了,那是他最初喜欢齐良莠的样子,他接纳的并不是齐良莠,而是他失去的那段比现在年轻的岁月。
有时男人并不是毫无察觉,可他愿意装糊涂,感情里谁能讲清对错呢,有本事就是对的,没本事就是错的。
不过齐良莠没有再咄咄逼人一口咬定孩子是野种,这让我松了口气,她肯暂退一步说自己是因为嫉妒揣测编排我,最起码穆锡海也会对我更相信一些,落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之后谁能屹立不倒笑傲最后,就看我和她各自的手段。
临近傍晚齐良莠陪伴穆锡海去见一个军方任职高位的故人,之前原定带着我去,那人和穆锡海是三十余年的老友,关系亲密无间,对方一直耿耿于怀宴会上没能摆脱事务亲自道贺,所以想要私下拜访小聚,不过穆锡海说家里女人多不方便,承诺带着我去见他,但我怀孕打破了计划,从穆宅到军区干部大院要颠簸跋涉将近三个小时,穆锡海担心我身体受不住,所以只能带着齐良莠过去。
他们离开后一名中医来到庄园,为大太太残疾的双腿做定期按摩,防止肌肉彻底坏死,管家带着那名医生在大太太房间忙碌,剩下几个佣人各有各的事,没谁关注到我。大太太现在利用我为她扳倒齐良莠,所以根本不会干预我的去向,我正好利用这个时间乘车去公司见周逸辞。
他的船厂在芙蕖南路,是滨城除了南风港外另一条四通八达的主干路口,政府大力扶持下近几年十分繁华,大有赶超南风港成为市中心的势头,据说周逸辞因此也身价倍增,他在芙蕖南路购入的三处写字楼房价都翻了两三倍,只是船厂生意受到一定冲击,造价高昂的同时售价也逐年增长,许多港口直供的合作方都有些局促,有另谋厂家的打算,但并不妨碍经商头脑过人的周逸辞赚得盆满钵盈。
我到达公司后给吴助理打了电话,躲在墙角处等他,他很快从大门内出来接我,带我从后门直达电梯进入周逸辞办公室。
吴助理询问我喝点什么,我告诉他不需要,让他去忙自己的事,他为我推开办公室大门,看我进去后从外面关合住,并落下一半的蓝色窗纸做遮挡。
周逸辞正接打电话,他看到我进来朝我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示意我不要发出声音,电话那边是他的老客户,正在洽谈新一艘轮船的价格,对方极力下压,周逸辞则保持不变,双方谈得不是很愉快,不欢而散。
周逸辞经商模式就是不问生熟一律压榨,他似乎并不在意声誉和口碑,对金钱和权利有无比狂热的追逐,任何触犯这两点的人,他都毫不留情斩断合作关系。
他挂断电话后在手边合约文件上画下两笔,他问我是否有事,我说当然有,不然冒险过来干什么。
他将笔往木桶里一丢,笑着抬头看我,朝我勾了勾手指,我走过去他一把拉住我手,将我带入他怀中,我吓得有些无措,本能看向门口没有被窗纸遮盖住的下一半,他一边告诉我没关系一边挑起我下巴,专注凝视我的脸,他带着墨香的指尖在我唇上点了点,“没事就不来看看我吗。”
我说没事当然不会来。
“真狠心。辜负我上午开会仍旧在想你。”
他手顺着我下颔滑落到胸口,在上面捏了捏,“似乎有些见涨,不知道口感有没有更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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