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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桌子好酒好菜招待完了冯谖,孟忧痛心疾首,几乎是要捶足顿胸,看着乐得自在的冯谖斜卧在椅子上剔着牙齿,孟忧终于忍不住了。
“冯老,您把所有债券都烧完了?”
“嗯,是啊。”
“一张也不留?”
“嗯,一张不留。”
孟忧忍住想要打他一顿的冲动,抹了抹头上不存在的汗,尽量放低了火气,轻声问:“冯老,您把所有债券都烧光了,我这里的三千人该如何养活?”
冯谖没有半分惭愧和后悔,反而落落大方地说道:“我临走的时候曾问您需要买点什么,您说,家里缺什么,就买些回来。我觉得您这里什么也不缺,就是缺少对老百姓的‘情义’,所以,就为您把‘情义’买回来了。”
孟忧呆住了,想到了那天那对母女,想到了那间窄小破旧的小屋,想到了那妇人的愤愤不平,“还望恩公不要嫌弃,这连年干旱,咱们这些农人早就穷苦不堪了。偏偏上头又要征些苛捐杂税,咱们这里都快要闹饥荒了,上面的人呐,却是酒池肉林,好不快活儿。”……
冯谖叹了一声“年轻人啊”,取出长剑,自顾自地弹起来。
回想这短短一生,从前他只知要忧国忧民,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何为忧国忧民。那场处心积虑的大灾,那场积压已久的大雨,那群平日里将她捧得高高在上的百姓,那个儿时一同玩耍早已亲如姐妹的背叛者……
他曾说过,纵使这山河破裂,万物凋零,恶鬼出世,他也要做那拯救苍生,护万民周全的大英雄。他终是等到了那日,可他没能成为英雄,也没能护万民周全,他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冯老,您说,人生在世,为何要过得如此艰辛?你在高位时,万人捧你拥你,你在低处时,当初那些捧你的人,唾弃你。曾经有个人问我,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说,我要拯救苍生,后来我醒了,变成了一个蝼蚁一般渺小的存在。我不能就这么死啊,所以我拼尽全力,得到了又一个高位,可是没有人真正喜欢我,没有人真正拥护我……”
“若得一人相护,那便足矣。只要有那个人把你当做他的全世界,何求其他人的追捧?人多了,人心也就复杂了。”
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一阵一阵的欢呼声传来,男女老少高兴得在雨中手舞足蹈,“天佑我尝邑啊!”
“冯老果然是神人啊!”
“苍天有眼呐!”
外面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纵使孟忧身处这幽深庭院,也能听见那振奋人心的欢呼声。
当初也是这么一个雨天,也是这么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声,也是那么一群在雨中手舞足蹈的百姓,孟忧的身体冰凉,忍不住开始颤抖。
“贱命何惜?”
“等你真正明白了世人的自私,你还会守着你的大义么?”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不如放弃那些不值得的,抓紧自己本该拥有之物。”
玄机的话语萦绕在孟忧耳边,仿佛这二十几年来,从未散去。
尝邑近日流传着这么一桩闲话,说的是那孟尝君的门客冯谖慷慨烧券,赢得苍天赞许,降下甘露,解救众生。孟忧的三千门客开始躁动不安,纷纷向孟忧进谏,谗言难尽。
孟忧听着那些门客你一言我一语,从未有过如此团结用心的场面,心中忍不住叹息,所谓功高盖主,大抵也就是如此下场!
“主公,主公,饭菜都凉了。”继明轻声唤道,“主公,这几日该被烦得头疼了吧?快些用膳吧,有您爱吃的樱桃酒酿和糖蒸酥酪。”
孟忧看向拄着拐杖,笑里不藏一丝异色的继明,嘴角不自觉上扬,朗声道:“好。”
若得一人相护,那便足矣。只要有那个人把你当做他的全世界,何求其他人的追捧?人多了,人心也就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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