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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忧昏睡的五天里,在梦里,他回到了他的故土,永安。
永安国主膝下有十六个子女,独独一位公主。这位公主排名十六,传说十六公主出生之日,百鸟汇聚于产房上空,绕着产房盘旋了整整一日才散去,产房正东方的天空搭了一座彩虹桥,云头上隐隐约约有类似于神仙的身影,明明是六月天,却飘了一整天的雪,国师断言此为瑞雪兆丰年,百鸟朝凤,神明显灵,乃是大吉之象,十六公主定是贵人下凡,福泽深厚。
那一年永安大旱,百姓终于忍受不住旱灾与疫情的折磨,成群结队闯入元武大道。永安城百里之外有东边沂蛮部落的敌军驻扎着,永安城内有久旱饥荒,又被一种名叫骨痛的疾病折磨着的百姓们,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街头乞丐,全城只有一人未受骨痛之苦。凡是患上这种骨痛之病的人,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感觉到身体里的骨头在被什么东西啃食一般,钻心之痛,耳边还会传来阴森恐怖的笑声,一直吵得人头痛难忍。七天之后,患者的身体里的经脉便会破皮而出,像是发芽的种子,不停地往外爬,再过十天半个月,这些经脉便会开枝散叶,依次自七窍中钻出。若是等到所有枝条上的花骨朵都绽开了,那么,这人就没救了。
那些浑身长着枝条,或是才刚冒出小芽来的百姓已经在元武大道上坐了十日了。元武大道本是平日里文武百官上朝必经之地,如今整条大道上哀声四起,怨声载道。有的已经垂垂老矣,有的尚在襁褓之中,有的嘴唇干裂,有的双眼失明,他们或躺或坐,对整个永安仅存的一点希望,就寄托在了那独独没有受任何病痛之苦的十六公主身上。
孟忧背靠在那隔绝了民生疾苦的宫门上,缓缓自门上滑坐在地上。此时的她不过是一介凡人,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她的十五位皇兄在外与敌军厮杀,她的父王母后在宫内病魔缠身,全皇城的百姓都在这道门的外面,他们将唯一的活命的希望寄托在了她的身上。可她能怎么办呢?她又有什么办法呢?谁也解释不了,为什么唯独她没有遭受病痛之苦?为什么她不能驰骋沙场?为什么她是公主?为什么她要生在永安?……
她终是不堪重负,瘫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
孟忧哭着哭着,就醒过来了。他拭去眼角残留的泪水,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心想怕是自己这次受伤,就连那微弱的法力也有点支撑不住了,这才失了一感。他摸索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被细心包扎过的手臂,忽然想起了什么,“继明,继明……”
苟盗匆忙打开了门,跑了进来,看到坐在床上的孟忧,大喜过望,“主公,您终于醒了,快来人,快去通知你们主公,孟尝君醒了。”他让人跑去通知溱潼君,自己先是为孟忧找了一个枕头靠着,又倒了一杯茶端给孟忧,才停下来站在孟忧床边。
孟忧习惯了眼睛看不见之后,将茶杯递到嘴边,吹了吹手上热气腾腾的茶,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苟盗,继明怎么样了?怎么没看到他?”
苟盗看到似乎失明了的孟忧,身形一怔,然后将继明的伤势告诉了孟忧之后,他顿了顿,小心地询问:“主公,您的眼睛……”
孟忧抬起头来,开口说道:“我的眼睛不要紧,只是暂时看不见了,过几天,等伤势好了就会恢复了,这都是旧疾了。当务之急是继明的伤势,他还没有醒过来,怕是正在危险之中,扶我过去看看。”
苟盗又唤来两人,将孟忧扶到了继明的房间。孟忧为继明把了脉,又用手轻轻把继明的伤势探了个大概,这才松了一口气,让人多煮了几副补血气的药以及退烧的药,给继明喝下了。
等到继明退了烧,孟忧才算将心暂时放下了,但是忽然又提了起来。他突然记起,那四名女子离去之时,说得是要去尝邑分一杯羹,那他的封地岂不是又要遭受灾难?
容不得他再在溱潼关与那溱潼君周旋了,他必须回到尝邑去,眼下这继明退了烧,不出一两日,他就可以恢复了,只是他缺了一条腿,这让他们不得不再在路上耽搁几天了。
孟忧随即叫苟盗去请溱潼君,要向他辞行。
溱潼君此刻正徘徊在红袖夫人的添香苑外,来来回回,走了二十多次,就是没有勇气敢再上前一步去敲开添香苑的门。“吱呀”一声,添香苑的门被打开了,门开的刹那,溱潼君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红袖夫人笑意盈盈,脸上带有几分春情的娇羞,眼儿滢滢,娥眉弯弯,娇笑颦兮,却丝毫不轻浮,冰清玉润,以月为神,散发着淡淡的神韵,云鬓染墨,春葱玉指如兰花,小袖轻摇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涤,慢慢行了一礼,“主公,莫不是厌弃了妾身,好不容易到了妾身这里,却在外徘徊许久,也不愿进来。”
溱潼君扯出一个僵硬无比的微笑,“怎么会呢?只是本君害怕打扰夫人休息罢了,既然夫人都出来相迎了,那本君自然要进去闲坐一会儿了。”
溱潼君勉强撑住,才没被这视线所及之处的各种红色给花了眼睛。他稳住身形,坐在了这添香苑的正堂上,正在思索该如何向红袖夫人开口。外面正好来报,报的正是那孟尝君苏醒过来的消息,溱潼君像是被解救了一般,欣然站起,同红袖夫人说:“孟尝君本是本君的贵客,既然他醒了,那自然该去看看,改日本君再过来。”随即飞快地向着孟尝君的住所走去,独留红袖夫人端着一壶刚温好的酒,愣在了原地。
溱潼君健步如飞,脚步还未踏进孟忧的住处,朗声大笑的声音已经飞进了孟忧的住处,“哈哈哈,真是天不愿亡我也!就连老天都是站在我这边的,太好了!”
等到溱潼君跨过门槛,孟忧起身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行了一礼。“孟尝君身体还未痊愈,不必多礼。”溱潼君连忙扶住孟忧,他看到孟忧一直低着头,“孟尝君,你的眼睛……”
孟忧笑了笑,“无碍,儿时的旧疾了,自娘胎里带来的了,让溱潼君见笑了。”
溱潼君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怕孟尝君因为这次溱潼之行,落下什么伤来,要不,还是叫几个大夫来再好好看看吧?”
孟忧摇了摇头,“有劳溱潼君费神了,不必了,田文此次是想向溱潼君辞行的。”
溱潼君作出一副惋惜的表情,说道:“孟尝君何必急着走呢?你的身体尚未恢复,何况你的那个护卫也还在昏迷,这样子上路,十分不妥。”
“无妨,路上会有尝邑的人过来接应我们的。”
“孟尝君这又是何苦呢?留在溱潼,就有那么困难吗?”
“此地非我故土,强留必有近忧。我们已经为溱潼君带来了太多麻烦了,若是再留下去……”
溱潼君立马打断他,“我溱潼虽是谈不上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却也是个国盛民富的好地方,还是能养得起孟尝君的。”
孟忧叹气,“溱潼君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溱潼君挥了挥衣袖,“好了,孟尝君还是安心留下来,好好养伤吧,本君就不打扰了你休息了。”他将袖子往后一甩,转身离开,同时让人将这住处看得更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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