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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不,我不害怕。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不曾怕过你。如今你只剩下一堆轻飘飘的骨架,我更不会怕你。
他站起身来,走到那堆尸骨前,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二十多年的时光仿佛凝缩在这一刻,父亲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只是那曾给自己和母亲带来无尽痛苦的强壮身体已经几乎完全消散,化作身下那一摊散发着恶臭的干涸液体。他看着那黑洞洞的眼窝和大张的下颌骨,突然举起手里的斧子,狠狠地砸了下去。
方木和米楠又四下查看了一圈,确认再无有价值的线索后,两个人先后爬上铁梯,又把木床推回原位。
站在院子里,两个人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大口呼吸着户外的空气。尽管空气中飘浮着煤灰,但是也比老宅里混合着尸臭的霉味要好得多。稍稍休整之后,米楠问方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方木略略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带着现有物证先回C市,老宅和尸体暂时搁置。第一,方木和米楠入宅搜索并没有合法手续,虽然可以事后想法补救,但是,目前的情况仍不能把嫌疑目标锁定在江亚身上。虽然方木相信老书记和何红梅的回忆是准确的,但是,仅依靠两张相距二十一年的照片,难以确认当年的狗蛋和“城市之光”是一个人。如果仔细搜索,也许可以从老宅里找到头发之类的物证,然而,经历了二十一年之后,这些物证仍然可以和江亚的DNA做同一认定的可能性很小。第二,即使老宅里的尸骨真的是狗蛋的父亲本人,也很难在二十一年之后立案侦查。因为当年狗蛋杀父之事并没有人知晓,更谈不上被公安机关立案。而故意杀人罪的追诉时效是二十年,超过这个时效之后,即使发现案件,也失去了追诉的可能,除非得到最高人民检察院的批准。抛却手续的繁琐冗长,当地公安机关即使立案,侦破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与其让这些旁枝末节干扰注意力,还不如把精力放在“城市之光”在C市犯下的数起大案中。
方木看看手表,此时已是夜里9点15分,如果现在动身,午夜之前,应该还来得及赶回C市。
吉普车驶上公路,十几分钟后,方木看看后视镜,无论是寂静的罗洋老村,还是喧闹的罗洋新村,都看不到了。
米楠一直在副驾驶位置上忙活着,先是仔细整理了在罗洋村提取到的物证,分别装好后,又仔细地标注了编码,注明提取时间和地点。最后,她打开一个小记事本,一笔一画地写着。
“写什么呢?”
“工作日记。”米楠头也不抬地向前指指,“专心开车。”
方木笑笑,不再开口。
不知为什么,他很乐于听从米楠的安排。几年来,身边共事的搭档换了一个又一个。老邢睿智深沉,邰伟果断勇敢,郑霖暴躁冲动,肖望聪敏机灵,却也人鬼莫辨。米楠和他们不同,她身上既有女性的细腻、冷静,也有男人一样的坚强和耐力。这次到罗洋村调查,如果不是米楠随机应变,也不会这么快就取得进展。
想到这次调查,方木把目光投向面前不断延伸的公路。近两百公里之外,是正处于多事之冬的C市。此刻,那里应该已是一片灯火通明了吧。不知道那缕强光,正在放出光芒,还是在角落里隐忍不发?
事已至此,方木真的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城市之光”?江亚?还是狗蛋?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从降生起就带着一个耻辱的名字。亲手弑父后,背井离乡的他选择了最好的朋友的名字。是对往昔依旧抱有留恋,还是一直对朋友有一个响亮的大号感到羡慕?
方木对他的了解仅限于15岁之前和36岁之后,在中间的21年,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遇到了哪些人,以至于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为什么自诩为光,为什么要甘冒风险去惩罚那些所谓的“恶行”?为什么在对无冤无仇的人痛下杀手的同时,对一个流浪的智障儿童存有一丝善心?
在他身上有太多的问号,这让方木迫不及待地想了解他的一切。
正想着,方木突然意识到身边的米楠已经停笔了。他转过头,看到米楠手扶着额角,半靠在副驾驶座上,双眼微闭,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
“车晃得厉害,眼睛花了。”米楠睁开眼睛,勉强冲他笑笑,“有点头晕。”
方木急忙放慢车速,吩咐米楠去背包里找点水喝。米楠翻了半天,别说水了,一点可吃的东西都没有。方木这才意识到,两个人自从中午吃了半碗面条之后,至今水米未进。
“再坚持一下。”方木满怀歉意地说,“到下一个服务区,咱俩弄点吃的。”
米楠嗯了一声,就继续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
半小时后,右前方隐隐出现一片灯火。服务区到了。
这是个小服务区,只有旅店、餐厅、超市和公厕。方木停好车,直奔餐厅而去,才走了几步就被米楠拉住了。
“怎么?”方木细细打量着米楠的脸色,“去弄几个菜,我们好好吃一顿。”
“不用。”米楠微弯着腰,“去超市泡方便面吃吧,我得马上吃点东西,胃开始疼了。”
“哦,也好。”看到米楠难受的样子,方木有些慌了手脚,急忙扶着她走进超市,把米楠安顿在椅子上之后,从货架上拽了两桶方便面、火腿肠和卤蛋,边掏钱包边对米楠说,“你再坚持一会儿啊,马上就好了。”
刚拆开方便面的外包装,方木又想起了什么,在自己头上狠敲一记之后,小跑着找超市老板要了一个纸杯,倒了满满一杯热水放在米楠面前。
“你先喝点水啊。”话音未落,方木又在原地转了几圈,冲老板喊道,“你这里有没有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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