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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心安掀开轿帘的时候,外面正稀稀拉拉下着小雨。
这样的季节在京城是很少能见到雨水的,所以显得这淅沥沥的春雨更加矜贵如油,细密的雨丝沾湿了石板路,衬得地面上的苔藓更加鲜绿,此时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可笼罩在烟雨里的洛府上下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洛婉婷已经死了这么多天,可整个洛府却不敢正大光明的办丧事,只是在门口挽了两块白布和一盏纸糊的灯笼,配上那摇摇欲坠的“洛府”牌匾,还没走进大门就已经感觉到那破败的气息。
旁边的宝珠赶忙帮她撑起一把油纸伞,一抬头看到这样的景象,也忍不住跟着倒抽了一口凉气。
曾经的洛府虽然不是什么王侯将相门第,但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更是这京城里数得着的富贵世家,可原本富丽热闹的大门口,此时已经空无一人,那金光闪闪的牌匾,此刻也蒙上了一层尘土。
骆心安收回自己的视线,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一脚跨入了大门。
整个院子早就被抄家的人扫荡一空,到处残破不堪,原来那些人数庞大的下人,这会儿早就走的走跑的跑,只剩下几个老弱病残的还眼巴巴的留在这里,等着跟洛家要自己的工钱。
远处几个负责查抄的太监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一看是骆心安当即扯着嘴角笑了笑,“原来是心安小主……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几个人的神色非常微妙,看着面无表情的骆心安实在是猜不出她的心思,但如今再怎么说被抄的也是她自己的“娘家”,她看到了总归不会让他们这些下人痛快吧……
这么一想,几个人得冷汗都下来了,可骆心安却淡笑一声说,“几位公公哪里的话,是我打扰你们的公事才对,不知公公查抄了多少东西了?”
这话问的简直就像“你上顿饭吃了几个包子”一样平常,完全看不出一丁点情绪起伏,几个太监有点发蒙,但还是一五一十的说,“回小主,一共查收七万三千两金子,珠宝古董上千件,书画一百三十轴……”
他们对着手中的清单跟报菜名似的说了一遍,整个洛家抄下来一共搜到了将近十万两金子的家产,这对一个三品尚书每年所拿的俸禄来说,已经是个天文数字,可骆心安听完这话不仅没有担忧,反而挑了挑眉毛说:
“公公,既然皇上让几位来办此事,证明是信得过你们,可就我所知洛府的家产就远不止这些,陛下既然让父亲和祖母离开京城这繁华之地,就是让他们静心思过,怎么能偷偷带这么多金银上路,几位公公做事当真要细致一些,可别让有些人浑水摸鱼糊弄过去,免得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这话听得几个人都毛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呆愣在当场,而骆心安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径直走进了正厅。
此时洛老太太正歪歪斜斜的靠在一张椅子上,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灰色旧衣,灰白的头发上微微蒙了一层尘土,原本跟在她身边的那一众仆人,此刻一个都没剩,只剩下她不停捂着胸口咳嗽,整个人形如枯槁,一脸菜色。
想当初第一次见到这老东西,她穿着一身绫罗绸缎和珠环玉佩,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与现在几乎判若两人,可那副尖酸刻薄的样子却不管原来还是现在都一样那么惹人厌烦。
很显然她刚才听到了骆心安说的话,抬头一看她带着几个侍卫丫鬟走了进来,当即冷笑一声,“哟,好大的排场啊,几日不见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骆心安勾了勾嘴角,“祖母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不过就是听从宫中规矩,随便带了几个下人,论排场又哪里比得上从前的您?我记得当初您逛个花园身后都得跟着十几个人呢,我哪儿敢在您跟前现眼。”
骆心安轻柔的一句话,落在老太太耳朵里不啻于一把刺刀,“从前”这两个字捅得她双目顿时赤红,倏地就要站起来,却因为身子虚弱,遥遥晃晃的又“砰”一声狼狈的摔在椅子上。
骆心安就势扶了她一下,拿着旁边那壶早就凉透了的隔夜茶,给老太太倒了一杯,轻声说,“祖母,您别动气,可要小心身子,这青州穷山恶水,比不得京城温暖湿润,此去路途遥遥,一走就要三个多月才能到地方,您要是现在就病了,万一还没到地方就咽了气,岂不成了抗旨不尊了?”
“你——!”洛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抬手就往骆心安脸上抽,“小贱人!虎毒还不食子,你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放过!早知道你会害得整个洛家家破人亡,我当初就应该在你那个狐狸精娘亲生你的时候就把你这个祸害直接掐死!”
骆心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被她狠狠往前一惯,就着她差点跌倒在地的姿势冷笑一声,“家人?”
“老太太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过着荣华富贵日子的时候没把我当成过一家人,现在落难了倒跟我讲起了亲情?你也知道什么虎毒不食子,那你以前跟洛心慈和洛婉婷联手害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是你的孙女!”
说着骆心安低下头,双手撑着老太太的椅子两侧,轻声说,“不过,您也算是说了一句人话,我得感谢您没有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掐死我,让我留着这条命看你现在的下场,所以作为‘报答’,我就送您一份厚礼。”
“我知道您最在乎洛家主母的地位和自己那张脸面,所以方才进来之前,我已经特意打点过给您送行的侍卫,他们会带着你周游整个京城一圈,每到一个大户人家跟前就敲锣打鼓,把皇上的圣旨高声朗读一边,让您的‘美名’传遍京城。”
“哦对了,我还忘了说,为了让人家好好看看您洛家主母的风采,您那辆车上的帘子我也叫人给拆了,我知道您最喜欢跟各个世家的妇人小姐攀交情,生怕人家不认识您,现在您如愿以偿了,高不高兴?”
老太太形神惧震,身体因为尖锐的恐惧狠狠的瑟缩了一下,甚至比听到圣旨时还要无法接受,整个人犹如一滩烂泥般瘫在原地,在她看来哪怕被皇上贬斥都没有在全京城“游街示众”恐怖,她整个人都懵了,过了良久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歇斯底里的一把攥住骆心安的衣服,尖着嗓子大喊,“不要!不要!我……我求求你,放我一马!以前是祖母不对,让你受了委屈,现在我与你父亲都已经到了这种境地,你忍心这样对待自己的家人吗!?我是你的祖母啊!打折骨头还连着筋,看在血缘的情分上,你放我这一马吧!我求求你!”
说着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骆心安脚下,完全忘记自己是个长辈,也忘记原来是怎样阴狠毒辣的迫害自己的长孙女,疯狂的又哭又闹,简直连路边的泼妇都不如。
骆心安居高临下的看着紧紧抓着自己脚腕的洛老太太,她记得自己曾经说过,总有一天她会让她跪在自己脚边求饶,现在看着她这副毫无尊严的恶心样子,她厌恶的甩开自己的脚,闭上眼睛淡淡的笑了起来。
老太太浑身一僵,连哭声都停住了,这时骆心安低头凑到她耳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耳语说,“我刚才就说了,你既然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孙女,我也不会把你当成祖母,更何况……跟你有血缘关系的是洛心安,可她从被推进莲花池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你觉得我会对你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手下留情吗?”
说完这话,骆心安好整以暇的站直了身子,而老太太面色惨白,惊恐的看着骆心安,彻底的僵在了当场。
她还没忘记自从骆心安被人从莲花池里救上来之后就彻底换了一个人,如今听她这么一说,难不成……她竟真的是一个附身在洛心安尸首上要害整个洛家家破人亡的妖孽!?
短暂的震惊过后,她疯了似的扑上来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你这个妖孽!她不是骆心安!她就是天煞孤星!是……是她!是她害了整个洛家!你们快捉住这个祸害!”
可惜此时无论她在说什么,在别人听来都是疯言疯语,哪怕她说的都是真话,也不会有人相信。
骆心安嘲讽的看她一眼,对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轻声说,“带她下去吧,人岁数大了经不起打击,在这破败的宅子里多待片刻都是触景生情,现在就让她出发去青州吧。”
死死钳住老太太的侍卫早就被她的聒噪吵的头皮发麻,这会儿一听主子发话了,赶忙拖着她走出正厅。
“骆心安你个畜生!你不得好死!我就算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老太太不停地用最恶毒的怨言诅咒着骆心安,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之后,刺耳的声音仍然萦绕在耳边,宝珠脸色发白,有些紧张的看了看骆心安,虽然她心里很清楚这老太婆这是罪有应得,可是被一个命不久矣的人这样诅咒,怎么说也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
可骆心安听了这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无所谓的抬手掏了掏耳朵,在心里嗤笑一声,有这些坏事做尽的人在,就算真的会不得好死,也轮不到她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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