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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佳辰心里感慨万千,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这张看了几十年的脸了吧,她舍不得看他难过。摸摸周从嘉鬓角新生的白发,陈佳辰还有心情开玩笑:“你知道北方有佳人那个李夫人吧,她生病后就不见汉武帝啦。我可不想让你见到我被疾病折磨呢,我让你一辈子都只记得我漂漂亮亮的样子。”
周从嘉已经是权力的动物了,长期生活在高压中,人不断被异化,早就丧失了作为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但此刻他居然埋在陈佳辰的脖颈处,哭得像个孩子。
“这么大个人了,还掉眼泪,没出息。”陈佳辰轻轻拍着周从嘉的后背,语带宠溺,都要生离死别了还不忘提供情绪价值。“什么大风大浪你没经历过呀,怎么这时候还害怕啦。我就是去看个病,你要相信女儿安排的医生,治好了我才能回来陪你,长长久久地陪着你呀!”周从嘉泣不成声。
飞机还是带着陈佳辰飞走了,她也很快入住了女儿学校的医院,病情时好时坏,但她每天算好时差,会跟周从嘉通一个视频电话。还是她叽叽喳喳地讲,周从嘉在那边静静地听着,挂断前又拿出领导的派头发出指示:要配合医生,不要自作主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陈佳辰吐吐舌头说自己又不是他下属,才不会听他的呢。
渐渐地,视频通话就改成了语音通话,陈佳辰不想被看见病容,也不让女儿拍自己治疗的照片给周从嘉。精神好的时候,她会画个精致的妆,给周从嘉发去好多照片,有美美的自拍,也有女儿帮忙拍的。有时候太想周从嘉了,她就会拨个视频过去,看看他的脸,但不给他看自己的脸。奇怪的是,自从她确诊后,无论什么时候找周从嘉,他居然都会很快回复,这可是之前没有过的待遇呢。
一周前,周从嘉等了一天没有等到电话,心里充满不详的预感。果然稍晚些接到了女儿周政和的电话,哽咽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她走了……我没有妈妈了。”沉默了好久,周从嘉沙哑着嗓子,艰难地开口:“她,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哽咽声转化成嚎啕大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回答:“医院联系我,我正在做实验。等我看到手机赶过去时,她已经走了。”周从嘉一言不发,红了眼眶。过了好久,电话那头的哭泣声才停止:“我向lab请了几天假,我先把物品整理好寄回去。实验在攻坚阶段我也走不开,忙完了我再带着骨灰回去。”“嗯,你在那边也注意身体,太难受就休息一段时间。”周从嘉的声音又干又哑。
“我不会耽误科研进度的,爸,你在那边也多保重。”“嗯,你回国行程安排好后,记得通知我。”“知道了,我先去忙了。”挂了电话,周从嘉的头好疼,他浑身发抖,冲去洗手间不停干呕,却什么也呕不出来,他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喘气,眼前蒙着一片又一片黑雾。等秘书进来接他开会,他才爬起来去洗了把脸,拾掇了下仪容,面色如常地投入到工作中,没有人察觉到他才刚死了老婆。
一个月后,周政和带着骨灰和死亡证明回来了。走时一个人,回时一抔土,周从嘉接过罐子放进卧室,衣帽间里挂满了陈佳辰的大大小小的照片,她的物品堆的满满当当,桌子上还有没来得及盖上的香水,好像她只是出了趟远门,还未归来。
倒时差睡醒了,周政和准备找父亲谈一下遗产的事。她在屋内找了一圈没找到周从嘉,走到院子,才发现他坐在亭子里喝闷酒。天色灰蒙蒙,云压得很低,天气预报说有大雨。
见女儿过来,周从嘉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就坐,给她也倒了一小杯酒:“有什么事吗?”周政和说了一下陈佳辰遗产手续的事,并表示自己要忙着科研没时间处理这些,需要周从嘉来办。
周从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俩人坐在亭子里,望着远处黑压压的云,陷入了沉默。“她真可怜,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周从嘉一口酒下肚,目光有些迷离。“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那天应该守在医院的,不该抱着侥幸返回实验室。”周政和面露痛苦,非常自责。
“我不是怨你,我是怨我自己。如果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周从嘉确实不怪女儿,他清楚一切的源头都在他这里。“妈妈心思细腻,是个天真烂漫的人,离开我们这种人,说不定是种解脱。”女儿的话在周从嘉麻木的心上又扎了一个窟窿。
“妇人之仁!她为什么不再坚强点儿,心大一点,想开一点。当初死缠烂打地围上来,赶都赶不走,怎么不坚持久一点呢?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这时候倒跑得快。”周从嘉又续上一杯酒,数落着陈佳辰的种种不好。“爸,你醉了,别喝了。”周政和夺过酒杯,把酒泼在了地上。
“爸,你还会续娶老婆吗?等着我妈挪位子的人不少呢。”周政和把酒拿远些,阻止周从嘉拿瓶子往嘴里灌。“你妈刚走,问这话合适吗?”周从嘉瞪了女儿一眼。“搁这儿玩深情,早干嘛去了。”周政和嘟囔一句,周从嘉脸色一沉:“我没干过对不起你妈的事儿。”
见父亲发火了,周政和赶紧把话挑明:“我知道你没干,但你坐的这个位置,不可能允许没老婆的。就算你愿意守着我妈,你能顶得住别人前仆后继地贴上来?更何况丧偶的男人在官场可不好混。”“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周从嘉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但这个时间点儿说这些,实在太冷酷了。
“我不干涉你的事,找什么样的女人是你的自由,只要别闹得家宅不宁,把你坑进去就行,我可不想探监。另外我想说,别因为‘裸官’身份,影响我在米国的科研。”周政和也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时宜,但有些话只能趁早说、当面说。
“我知道了,不会因为我的原因,中断你在那边的研究。你自己也注意规避风险,在那边保护好你自己。”周从嘉猜得八九不离十,聪明人之间的对话都是直来直往。
“嗯,谢谢爸爸的理解和支持。一会要开组会了,我先去准备一下。”周从嘉挥挥手让女儿快去,自己又拿过瓶子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穿过喉咙,流进了心里,正在这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接着是瓢泼大雨。
周从嘉哭不出来的,老天爷替他哭了。豆大的雨点打在鱼池里泛起涟漪,周从嘉走到廊檐下,盯着池里的锦鲤发呆,鱼儿们被陈佳辰养得胖胖的,它们还不知道女主人再也不会来喂食了。有几条锦鲤在靠近荷叶的池边黏黏糊糊,周从嘉看着成双成对的鱼儿,脚底生寒,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孤独。
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周从嘉抬首问苍天,曾呼风唤雨的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和彷徨,奋斗了大半辈子,第一次感到人生失去了意义,没劲儿,真的没劲儿。可惜老天爷并没有理他,只有撒向人间的雨,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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