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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生婉转道:“原本不该给这里添麻烦,但盛情难却,所以我和周先生他们商量了一下,将演出的收入拿出一部分来,作为旧金山表演的杂费支出。别的城市也就罢了,旧金山、檀香山,这是咱们华人最多的地方,念着同胞之情也要尽尽力。我们这行人没有别的能为,歌舞娱声色、乡音慰别情,不过如此罢了——杨参赞,你说是不是呢?”
杨参赞点头微笑:“说得对。那么最后一场演出是在旧金山结束,届时就不用安排飞机,坐船回去,更安全一些。”
露生笑道:“您是五洲四洋跑遍了的,也会怕坐飞机么?”
“这可不好说。”杨参赞闻言摇头:“飞机这东西飞在天上,不好说的。中国银行的张总经理,你们和他最熟,他那个妹夫,徐志摩,不就是飞机失事没了么?”
露生觉得这话有些背地里说人,抿唇一笑,将话岔开去:“也怪我说得迟了,前几天打电话到使馆去,安排行程的董参赞总是不在,说人少事忙,叫我再等一等。我总是怕给你们添麻烦。”
杨参赞笑道:“他已经回国了,之前负责交接的李秘书也被召回国内,原本这事我不负责。”
——这话是不折不扣的官腔,可说话人的态度却没有官腔的意思。露生不觉多看他一眼。
杨参赞恍然不觉,绕过露生写字的长桌,面朝来处、自下而上地看视,好像欣赏书法的样子,口里赞道:“早就听说您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这笔字写得真是太好了!”
说着,他伸手抚摸字纸,意思拿起来观看——这是凌空楼阁,因怕风吹动纸张,上下两头都用镇纸压住,杨参赞揭开镇纸,两头一下子被风吹起,慌忙又按住,不防撞到砚台,顿时墨汁撒了一身。
露生和承月都吓一跳:“杨参赞小心!”
杨参赞脸红透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拿起来看——还好您的字没污染。”
这情形尴尬极了,露生连忙掏出手帕来,和承月蘸水给他擦拭——哪擦得掉?浓墨湿淋淋地溅了一身。杨参赞懊悔道:“这可怎么办,待会儿我要去市政厅递交材料,顺路来这里看看的,和市长约好了中午吃饭——有没有能借换的衣服?”
露生便叫承月:“不着急、不着急,月儿去楼下找找,你倒还有两件好衣服,看有没有能拿来用的——罢了,你小孩子衣服不合用。”他示意承月,“你俞师叔今儿没出去,你看看他睡醒了没,去问他借一件会客的礼服,好好挑选,别误了杨参赞的事情。”
承月懵懵懂懂,点头去了。
杨参赞细听他脚步下楼,回过头道:“白老板,有件旧事,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他口中说话,手中却拿起笔来,另铺一张纸,就手急速书写。
“去年通商银行被杜月笙闹了个翻天,听说是你和金公子出手,赌赢了他,通商银行才不至于关门大吉,这事是真的么?”
露生方才度他神色,其实已经猜到他有话要说,不料他说的却是闲话——再听又不似闲话,天生的灵敏教他按捺住了不问,“是有这么回事,但要说救回银行,也算杜老板让我们三分,只是一场误会,那也没有什么。”
“通商行的傅董事,是我的姨丈,闹得最凶的几天他人不在上海,银行群龙无首,我小姨急得几乎小产。要不是您二位出手相救,只怕家都要没了。”言语之间,仍是笑吟吟的,“您于我是有恩的——这些话捕风捉影,白老板本不必放在心上,但我不说,心里总是非常不安。可要说做别的,我也做不了什么了。”
露生的目光却随着他的笔墨,逐渐收紧,想一想,他问杨参赞:“您也要回国了么?”
杨参赞向他投来激赏的一瞥:“是,待到我回去,顾大使原先的这一班人,就都撤回去了。”
“时间赶不赶?或是您家里又有急事?”
“急得很,所以不得不快回去。”
等承月拿着衣服赶来,杨参赞早已去了,桌上是一副被墨水淹得乌漆抹黑的东西。
可达鸭一头雾水:“不是说换衣服吗?”
这桌上又是发生了什么地震吗?!
露生只是沉吟不语,须臾,他回身向承月道:“去给旧金山的经理们打电话,就说他们的戏,我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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