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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但亮得有些模糊。因为天空中布满了破棉絮般的黑云,黑云下面一片静寂。睡着的人醒了,片刻的睡眼惺忪后,都打不出一个安详的哈欠。因为这是战场,眼前就躺着永远也醒不来的人。而那些站岗放哨彻夜难眠的人,用充血的双眼面对新的一天。仇恨也好,残忍也好,都在眼睛里注入新的内容。无非是企盼幸福生活的到来。但现在,手里的枪必须握紧。
马震海不能说彻夜未眠,但也只不过是趴在枪眼处偶尔打一个盹儿而已。他瞪着通红的双眼,拿起望远镜,向前沿阵地望去。立刻被镜头里的情景惊呆了,一群难民正向这边走来,黑压压一片,足有一二百人。他们走得很匆忙,像逃命,又像急着去赶早饭。
马震海第一个意识就是这是远处逃过来的日本难民,不知这里正在打仗而误入战场。战士们也都纳闷,有的已经把枪架好。
“不要开枪,是难民,快把他们接过来!”马振海命令道。
二连长蔡大胡子立刻带领一个排的战士走出暗堡,爬上战壕小心翼翼地朝难民们迎上去。马震海担心敌人会趁机开枪,那样伤亡的,不仅是战士们,难民也会性命不保,所以他着实捏了一把汗。可不知为什么,阵地上一直很安静,躲在远处山岩里的鬼子好像都在睡懒觉,对阵地上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马震海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便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他注意到这些难民居然都是男人,而且都很年轻,这是怎么回事?眼看着战士们与难民的距离越来越近。
马震海突然大喊一声:“奶奶的,上当啦!小魏,快叫他们回来,那是鬼子化装的难民!”
可是已经晚了,那些化装成难民的暴动日军掀开破衣服露出武器便向毫无准备的战士们正面射击,当场就有十几名战士被打死。马震海端起机枪跃出战壕一边向日军射击一边大喊:“撤!快撤到暗堡里去!”
蔡大胡子等人一边打一边往后撤,又有十几个战士被鬼子打死。马震海气得嗷嗷叫,手里的机枪喷出愤怒的火舌,打死许多化装日军。小魏见营长有危险,上前把马震海扑倒。但马震海哪管这些,一边大骂魏小强,一边继续扫射。
南坡阵地上的枪声惊动了高铁林,他拿起望远镜向二连阵地眺望,看见有几十个战士倒在前沿阵地上,便气得大骂起来:“这马震海怎么搞的!谁教他这么打仗的……我告诉他撤到暗堡里打,他不听……丢了阵地我第一个枪毙的就是他!”他又放下望远镜对姚长青说:“二连阵地出事了!马上派人去那里,我想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长青答应一声,便去了。
高铁林继续手持望远镜向二连阵地观察,见鬼子比二连人数多得多,尽管马震海身先士卒掩护战士们撤回暗堡,但损失是巨大的。而且陆续涌上来的鬼子已经切断了二连阵地与指挥部的联系。好在鬼子仍被撤进暗堡里的二连战士所钳制,尚不敢背对暗堡向收容所阵地发起进攻。姚长青派出去的侦察员很快回来报告了二连阵地的具体情况,还有伤亡数字。高铁林气得脸色发紫,一句话也不说。
姚长青知道高铁林不仅仅在生鬼子的气,而更让他生气的是马震海。便说:“这群畜牲!他们利用我们的善良……”高铁林瞪着双眼说:“不要把愚蠢和善良混为一谈……姚长青同志!”姚长青吓了一跳,但他继续说:“二连虽然丢掉了阵地,而且牺牲了那么多同志,现在的作战力量不到20人,也许更少……但这并不意味着马营长是个无能的指挥官,他毕竟还是及时地发现了鬼子的阴谋……否则,咱们的损失将更大,说不定连暗堡也丢了。”高铁林好一阵沉默,沉痛地说:“但愿他们能坚守到增援部队打来的时候。”
高铁林的声音沙哑、沉浊而显得疲劳过度。站在一边的亚美默默地注视着他,觉得他一下苍老而衰颓了。
退回暗堡的马震海看着还站着的17名战士,懊恨得直捶脑袋:“我该死……我有罪……俺怎么就没看出来那些人是化装的呢?俺应该看出来……难民都是些女人和小孩儿啊……该死!”
说着他“咕咚”一声跪在十几个战士的面前。
“营长……营长……”战士们一边大喊大哭着,一边跪下来,“我们一定要为死去的战友们报仇……”
魏小强急忙跑过去把马震海扶起来说:“营长……别这样……”马震海突然打个激
灵,说:“外面怎么这么安静?”魏小强回答:“鬼子退回去了,只留下一部分人监视俺
们。”马震海喃喃地说:“我不喜欢安静……也不喜欢让敌人安静……这里越安静,鬼子就会把更多的兵力投放到南大营指挥部那边……不,不能给敌人喘息的机会,要不停地扰乱他们,叫他们不得安宁,叫他们分分秒秒都感觉到危险的存在,一定要钳制住他们,减少南大营那边的压力!”
“二连长!”马震海跳起来,“找几个枪打得准的战士,一个人把住一个射击孔,瞄准鬼子的指挥官,见一个打一个,让他们顾头不顾腚。”
“是!”正在往弹夹里压子弹的蔡大胡子高声答道。
果然,中乡上尉见高坡阵地上的中国人已经退缩到暗堡里去,便肆无忌惮地把队伍带到高坡阵地与南大营收容所之间的空地上。他们竟然背对着高坡阵地指手画脚,商议着下一步的进攻。突然随着几声枪响,他身边的几个军官应声倒地。中乡上尉吓了一跳,立刻蹲下来,躲到一棵被炸断的树后,寻找着子弹究竟来自哪里。又一声枪响,他的帽子被子弹打飞,他大叫一声趴在地上。这时他才意识到高坡阵地方向的威胁并没有解除,可还没等缓过神来,从暗堡里又飞出十几发子弹。就这样,一眨眼工夫至少有10多个鬼子军官被击毙。
马震海是独立团有名的神枪手,他把机枪的射击控制柄扳到单发射击的位置上,对准冲到空地上的日本兵连续射击,弹无虚发。眨眼工夫,又有十几个鬼子被击中脑壳而死。
中乡上尉望着横躺在身边的军官尸体,抓起掉在地上的帽子,大惊失色地喊道:“撤!撤!”
就这样,几分钟前还趾高气扬的暴动日军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南大营前沿阵地。在他们撤退过程中,又有十几个日军士兵死于冷枪之下。佐野政次得知情况,抽出战刀声嘶力竭地喊道:“开炮!我不想再看见那个该死的暗堡,炸平它!”顷刻间,十几门迫击炮一起轰向高坡阵地上的暗堡。上百发迫击炮弹落到暗堡四周,至少有10多发炸中了暗堡。坚固的暗堡受到严重的损伤,暗堡上边一层被炸塌,几个战士被炮弹的碎片击中而亡,马震海只好指挥活着的战士撤到暗堡底层。
一个小小的暗堡打出上百发炮弹,佐野以为就是暗堡里的一只耗子也难逃此劫,便放心大胆地向南大营收容所进攻。
“打他们的屁股!”马震海在暗堡里向仅剩下的8名战士喊。于是,8个火力点一齐向暴动日军扫射,又有大批的鬼子倒下了。正准备攻打南大营的日军只好又掉转头全面向暗堡进攻。在这次进攻中,一串子弹从射击孔钻进来射中蔡大胡子的喉咙,他的头向后仰去,被子弹的冲击力掀到一边。马震海和其他的战士没有停止射击,直到把进攻的敌人打下去后,马震海爬到蔡大胡子的身边,但蔡大胡子已经牺牲了。马震海默默地看着蔡大胡子那张已经僵硬的面孔,始终不相信像他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会死……他伸出手赶走了落在蔡大胡子嘴角上的苍蝇,然后拿过一个钢盔盖在他的脸上。
马震海胳膊流着血,向小魏问道:“还有几个活着的?”
魏小强流着眼泪说:“就剩下俺俩。”
马震海把自己头上的钢盔摘下来戴到小魏的头上,说:“记住,小魏……假如我也死了就剩下你一个人,也要守住这个暗堡。只要这个暗堡还在咱们手里,敌人就不敢从这儿进攻南大营。”
魏小强哭道:“营长,你不会死的……”
马震海看着他,笑了,没有说什么。
敌人的炮击又开始了,暗堡里的两挺机枪也愤怒地吼叫起来。两位抗联战士的忍耐吓住了进攻的敌人,他们不明白躲在暗堡里的人怎么还能活着,所以既不敢靠近暗堡,又不敢越过暗堡去进攻南大营收容所,只好望着阵地上堆积如山的尸体,望洋兴叹。
可是,又有几颗子弹射到马震海身上。尽管他意志坚强,但终因流血过多,无力地昏倒在射击孔前。
魏小强哭喊着想叫活马震海,已无济于事,马震海就像个贪睡人一样,永远也叫不醒似的。魏小强顿生悲壮之情,他从一挺机枪跑到另一挺机枪,从不同方向打击外面的敌人。打得兴起,他脱掉了上衣,光着膀子,整个人被烟雾灰尘、火药弄得污黑。他疯狂地扫射着,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直到马震海恢复了知觉,重新握起机枪。
一个小小的暗堡,只剩两个人的队伍,却枪声不绝,杀声不断,使这堆瓦砾由于人的意志而重新变成坚强的堡垒,成为“樱花1号”的死敌和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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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敌人停止了进攻。但南大营地下坑道又出现了新的危机——储存水用尽了,有许多难民已经一整天没喝到一滴水了。有许多孩子渴得“哇哇”直哭。受伤的难民和战士躺在地上企图用干枯的嘴去接从潮湿的天花板上落下来的水珠,但水珠却偏偏滴落在他们的脸上或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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