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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前几日,圣上连夜召见近臣之举,只怕是一场做给百官看的戏码而已!
王瑞、黄渊等人禁不住后怕,他们之所以未降,有人是出于忠君报国之心,有人是与圣上利益与共,有人两者皆有,但无论是出于何种理由,他们无不庆幸自己未降,不然此刻他们就会与严、秋等人一样被押在禁卫刀下了。
此时,严令轩等人早就面如霜色,抖似风中残叶了。
唯有何少楷摇着头,脑中有个念头疯狂地在喊:淮州之乱已平?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皇后应在神甲军中,护送巫瑾回国事关南兴江山,她怎有胆量抛下一切折返淮州?这是谎言!必是圣上安定朝局之计!
然而,范通没有给他质疑的机会,他手里的折子还没念完。
“……皇后夜审叛臣,查明叛臣与岭南联络的信道两条。岭南王唆使曹敬义伙同林党谋劫赈灾粮,曹敬义事败被俘之后,与其联络的信道已被废用。然,皇后命许仲堂书密信一封,谎称事成,禀知岭南,询问后事;命臣寻人递送书信,跟踪埋伏,拦截所有非我方传出之密信;命臣派人盯住废道,如有密信传出,依样行事!臣斗胆猜测,皇后欲图岭南,故加急奏事,叩请圣夺。臣淮南道总兵邱安跪封,嘉康初年十二月初二。”
啪!
念罢,不管百官的神情是何等的精彩绝伦,范通面无表情地又取来一本折子,接着念!
“臣淮州别驾曲肃跪奏,为皇后问政一事,仰祈圣鉴:淮州水灾发于八月,退于十月,多数灾民已返回原籍,但被水冲淹的四百一十二村尚待重建,城中尚余灾民三万,赈灾粮仅够三月之用。臣愧对圣上,愧对百姓,因林党私取两仓钱粮赡军,又私贩仓粮,致使两仓亏空,臣为补亏空、为防富户囤积居奇抬高米价,故出低价收购富户存粮之下策,致使商户损失,从而在重建村镇一事上盘剥仓司,致重建之事迁延日久,灾民无家可归,赈灾粮消耗日重,钱粮告急,治灾紧迫!”
“州僚商议之对策有二,一策主张以灾民为先,用重典震慑商户,日后再思安抚之策。一策主张效法高祖及仁宗时期的劝粜之制,劝有力之家无偿赈济灾民,给予爵赏。此二策各有利弊,一恐伤及漕运赋税,一恐州政难以监管,皆积弊深远。此二策各有附议者,争执难下,本应上书朝中恭请圣裁,因奏折来去颇需时日,皇后恰至淮州问政,臣遂斗胆先请凤裁。”
“皇后曰,朝廷救灾之策单一,蠲免、赈给、赈粜三策皆有依赖储粮之弊,应加行赈贷新策。皇后曰,以财投长曰贷,所谓赈贷,即大灾之年,官府可借粮种于非重灾户,收取息粮,待民度过艰厄,大丰之年还粟于仓。且朝廷可与民以契约之,准民分期还粟。例如,民借粟一斗,三年还清,年需还粟五升;五年还清,年需还粟四升;十年还清,年需还粟三升。看似契约越久,年还之粟越少,实则契约越久,所还之总粮越多。纵观古今,凡赋税之策,无不日久累民,然分期之策却无此弊,民还粟之年越久,负累越轻,而朝廷所得之总粮越多,可谓利国利民!臣以为,此策可救民而不伤民,可补仓而又富仓,假以时日,两仓必丰,战时亦有余力赈军,可谓万全之策,利在粮仓,功在社稷!臣盼朝廷早议此策,跪请以淮州为试!”
老太监向来板着死人脸,然而念着这本折子,腔调里竟听出几分激越来。
金銮殿上尖声回荡,百官如遭大浪击身,已不知惊为何物。
然而这折子长得很,还没念完。
“重建村镇一事,皇后以为无需决断,只需等着,看谁会反。此前刺史大人曾上书朝中,林党与绿林草莽及漕商勾结私挪私贩两仓储粮,奏请朝廷严查,后因治灾,严查之务便搁置至今。皇后以为,不法漕商若知叛党事成,必定追随,故而只需静待,谁反拿谁,查抄之银可从正经商户之处足价买料雇工,既不伤无辜商户,又可重建村镇,还可将不法漕商一网打尽,一举三得!”
“皇后问政淮州,赐赈贷之策,解建村之困,收民心之失,除不法漕商。淮州何其有幸,臣等心悦诚服,祈盼朝中肃清奸党,建久安之势,成吾皇长治之业。臣淮州别驾曲肃跪封,嘉康初年十二月初二。”
啪!
折子合上,范通手边竟然还有两本。
“臣神甲军大将军越慈跪奏,为何氏行刺凤驾一事,仰祈圣鉴:皇后忽至淮州,何氏见驾惊慌,经审,南图大皇子得一女幕僚,江南人士,身份不明,游说何氏自荐为替子,伺机被擒,以图后位。何氏蠢钝,信以为真,落入叛党彀中,险酿祸国殃民之灾。皇后平淮州之叛,欲清朝中奸党,何氏图谋落空,遂行刺驾之举,现已被拿下,严加看禁,恭请圣裁!臣神甲军大将军越慈跪封,嘉康初年十二月初二。”
百官齐刷刷地看向何少楷,目光如刀!
水师兵围朝臣府邸时,递来的信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信里说何氏因痴情圣上而甘愿替皇后冒险,半个字都没提受人游说、图谋后位之事由!
啪!
范通合上折子,取来最后一本。
“属臣南图国巫瑾请皇上圣躬万安,臣奉旨回国,归途危机四伏,幸赖皇后亲率神甲军随行,设法引蛇出洞,查明臣之大皇兄勾结岭南王,欲以水蛊攻破神甲军。臣得此先机,早设防备,于淮州大莽山中溃敌,神甲军斩岭南军一万精锐,俘淮州叛将两人、岭南将领一人、幕僚一人及擅使水蛊的图鄂神使端木虺。皇后因察知淮州有变,提前折返,现应已至淮州,臣在州界祈盼凤驾万安归来,祈盼皇上肃清奸佞,帝业永祚。”
所有折子念罢,金殿之内暗潮汹涌!
至此,所有的疑问都闹清楚了,但百官心头之惊却难以消解半分。
皇后竟亲率神甲军护送瑾王回国,并折返淮州平叛,不仅意图肃清朝堂,还想图谋岭南?这都是多大的事?!帝后竟然瞒着百官!当然,如若此前朝议护送巫瑾回国之事,群臣必定反对,毕竟皇后身份尊贵,岂能屈尊降贵去当护卫的差?且自古就没有哪个女子入了宫还能随意出宫的,更何况是位主中宫,远涉属国。当今皇后提点刑狱就已足够蔑视纲常了,折中所奏之事随意挑出哪一件来都足以称得上是女子当中的千古第一人了。
圣上也不遑多让,久经朝堂风雨历练出来的城府和魄力,使之用起机谋来不声不响,算之深远,动若雷霆,真可谓是谋略大家!
如此帝后,岂能不叫忠臣折服、佞臣胆寒?
相比起百官的惶然,陈有良、韩其初等近臣则面色无波。其实南巡之计,帝后并非算无遗漏,南图大皇子府里那位神秘的女谋士竟然料到皇后会前往南图,此事算是意料之外,所以皇后此行已然暴露,这也是圣上不忌讳将此事公之于众的原因。
步惜欢瞧着百官的神色,目光乏淡,冷不丁地开了金口,问道:“何爱卿啊,何家毁在你们兄妹手里,你祖父醒来之后,朕该怎么跟他说呢?”
何少楷已跪不稳,血与虚汗湿了军袍,似被人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半死不活。听罢这些折子,他已无癫狂之态,只是无声地笑了笑,讥讽道:“陛下何必假惺惺?你本来就忌惮何家,怕何家拥兵自重,成为第二个元家!臣兵谏不过是遂了陛下之愿,陛下龙心大悦着,又何必惺惺作态?”
“江南水师是朝廷之师,何家儿郎是领兵之将,三代戍江,而今把持兵权,视江南水师为何家私军,这难道不是拥兵自重?你年轻气盛,激进妄为,自朕亲政起,屡屡刺探朕的底限,叫朕如何能不忌惮何家?”步惜欢托着腮,言辞坦荡,却也犀利,“但若说朕怕何家成为第二个元家,朕还真不怕。就凭你?离元修差远了!”
此话如同掌掴,而且打在实处。
远的不提,只说此番岭南用兵、淮州叛乱和水师兵谏,看似桩桩是大事,可究其背后也不过是二帝关于江山的一次博弈。论雄才大略,深谋远虑,何少楷离二帝差得远,他若有北燕帝元修一半的机谋胆略,就不会冒然兵谏。
“何家拥兵自重,但有迎驾渡江之功,朕刚亲政,求贤若渴,没打算担那过河拆桥的骂名,为除何家而失天下贤士。朕忌惮何家,只需徐徐图之,待你祖父百年之后,水师兵权收归朝廷之时,你自袭你的侯爵,朕亦会指你个美差,何家子孙自有朝廷养着!可你偏偏要兵谏自绝,叫朕如何赦你!”步惜欢斥道。
那句离元修差远了之言,本叫何少楷倍觉羞辱,听罢后话,他又笑了,“陛下此话听来可真如施舍一般,朝廷养着何家子孙,也不过是给个虚职,纵有爵位可袭,也只是个闲散侯爵,难道臣看着何家日渐没落,荣华不再,也只能谢恩吗?”
步惜欢闻言,好生看了何少楷一会儿,问道:“莫非爱卿还想着何家荣华万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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