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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之扬笑道:“可惜没有胡琴,若不然,一支《终成灰土之曲》奏完,这广场上的人都要哭死。”
“是么?”落羽生淡淡说道,“要是那样,我这一颗脑袋可保不住。”乐之扬一愣,笑道:“是了,那调子太悲,寿诞大喜之日,演奏起来太不吉利。
“大喜之日未必。”落羽生两眼望天,幽幽叹一口气,“己之所喜,母之所哀,有其生,必有其死,蓬勃万物,终成灰土,凡事不过尔尔,只是世人看不清楚……唔,也许本就不愿看清。”
乐之扬见他如此悲观,心想:“老先生勘破世情、了无生趣,须得想个法儿叫他高兴。”意想及此,笑道:“既然不免一死,何不及时行乐?”
落羽生看他一眼,点头道:“好个及时行乐。”
这时小太监奉上一个丹漆托盘,上有一色信封若干,乐之扬取了一封,打开细瞧,上面写明参与次序为二十四号,另有五支演奏曲目,大多是歌功颂德的宫廷雅乐。
“还好,还好。”乐之扬看过,大大松一口气,“我都练过。”
转眼一瞧,落羽生不动声色地将信封折好,正待问他奏何曲目,忽见梅殷引着一个中年军官走上前来,拉着他的手大笑:“道灵仙长,好久不见,真是想杀我了。好几次去东宫,太孙都说你不在,待要上‘阳明观’沾点儿仙气,可又俗事缠身,每每错过。”
乐之扬笑道:“驸马爷客气,有事派人打声招呼,小道自然听从差遣。”
“没事,没事,就是思念得紧。”梅殷连连摆手,转身指着那位军官,“我来引荐一下,这一位李景隆李公爷,袭爵曹国公,故勋臣文忠公的长子。”
李景隆高大魁伟,扬起面孔略略拱手,目光越过乐之扬肩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骄悍。
乐之扬行走东宫,听说过此人名头。李景隆是开国功臣李文忠的儿子,李文忠又是朱元璋的外甥,因为这一层关系,开国功臣荡尽,李文忠却得以善终,死后备极哀荣。更难得“将门有将”,李景隆承袭父爵,统领兵马,乃是东宫在军中的栋梁,朱元璋对他颇为看重,屡次令他外出练兵,想他继承父业,成为朱允炆的得力臂助。
当下乐之扬还了一礼,笑道:“早听说李大人是圣上的外甥孙,精通兵法,才气过人,因在襄樊练兵,无缘一睹尊容,今日见面,果然是器宇轩昂、大将风度。”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景隆听得舒服,面露笑容,拱手道:“仙长金口谬赞,小将愧不敢当。久闻仙长是老神仙的关门爱徒,故而特请梅驸马引荐,仙长少年得道,真是奇才高人。”
“行了行了。”梅殷挥手笑道,“大家都不是外人,虚客气就免了,曹国公来京城庆寿,还要逗留几天,大伙儿有的是工夫亲近。明儿我做东,都来驸马府喝酒,大伙儿不见不散。”
黄子澄等人虽得太孙宠信,血缘上终是隔了一层。梅殷、李景隆皇亲国戚,一文一武、一内一外才是“太孙党”的主心骨。梅殷深知乐之扬与众儒生不和,只恐动摇东宫根基,多次想要开解,始终不得其便,此次借口给李景隆接风,要把太孙一党集中起来,弃绝前嫌,共保太孙。
乐之扬明白他的意思,笑道:“驸马相请,不敢不从,怕只怕我过不了‘乐道大会’一关,圣上治我一个‘奏乐不力’之罪,关在牢房里面喝风。”
梅殷笑道:“仙长才艺卓绝,太孙时常向我夸赞,只要尽力而为,万无败落的道理。”李景隆也笑道:“仙长多才多艺,李某佩服之极。”
乐之扬笑了笑,再不做声,斜眼看去,落羽生遥望前方、一派淡漠,三人的客套寒暄,他似乎一句话也没听见。
“五乐”比试开始,陆续有人上台演奏,起初四人甚是平庸,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五种乐器演奏下来,听得乐之扬生出睡意。第五人是辽王府的一位艳装女子,古琴功力甚深,洞箫吹得幽怨,编钟也敲得一丝不乱,唯独到了羯鼓,力弱声小,气势全无,大约乱了方寸,后面的琵琶荒音走板,连出了几个纰漏。最终两件乐器均只得了“丙”分,加之前面一甲二乙,无奈黯然退场。
众乐师轮流上场,不乏技艺卓越之辈,可大多只精一种乐器,擅长两种者都少得可怜,至于精通五乐,更是没有一个。乐之扬听得乏味,不由连打呵欠。
“奇了怪了。”李景隆神色疑惑,“李某粗人一个,不通音律,还请各位明示:为何连试了十多人,得一甲的不多,二甲者极少,三甲更是一个也没有。按理说,参加此会的都是一时之选,为何个个如此不堪。”
“惭愧。”梅殷苦笑,“我向来耳拙,任何曲子听起来都差不多,还请道灵仙长说道说道。”
“这个么……”乐之扬想了想,“乐器形制不同,演奏起来天差地别,好比武艺,会使枪的用刀不行,会用刀的弄剑不行,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又有几个?武器尚且如此,相较之下,乐器繁复得多。”
李景隆笑道:“仙长这么一说,李某茅塞顿开。”
乐之扬笑了笑,正想谦虚几句,忽听落羽生冷冷说道:“茅塞顿开,嘿,好个茅塞顿开。”
李景隆脸色一变,他向来清贵,自视甚高,带兵统军更是说一不二,听出老者讽刺之意,心中大为不快,瞅着落羽生冷笑:“这位老兄是谁?”
乐之扬忙道:“这一位是蜀王府的乐师落羽生老先生。”
“原来是蜀王府的高人。”李景隆顾忌蜀王,口气稍稍缓和,“听起来,仙长的话似乎不合先生的心意,但不知先生有什么高见?”
落羽生道:“武艺再好,也是杀人之道,音乐再坏,也是修身之法,二者一死一生,有何可比之处?”
李景隆心里有气,冷笑道:“这么说,我们这些当兵的保家卫国,还不如这些下九流的乐师么?”说到这儿,自觉连乐之扬一并骂了,忍不住瞅了乐之扬一眼,后者若无其事,李景隆才稍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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