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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终于好了,让大家久等。)
一个带着恭敬和敬畏的嗓音在背后响起,“陈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原来是刘太守回过神了。
关于山水神祇和妖魔鬼魅一事,刘太守的儿子刘高华,只能通过文人笔札和志怪小说,了解到一鳞半爪,刘太守则不然,毕竟是执掌一郡民生的高官,而且胭脂郡还是彩衣国头等大郡,诸多秘史密事,刘太守其实早就知道颇多内幕,最少州郡城隍阁和山神水神这些事,刘太守是必须要清楚的,朝廷礼部专门有人会为这些地方大员解释其中的玄乎门道。
陈平安略微平稳气海,别好养剑葫芦,转过头望向刘太守,陈平安欲言又止。
他这一战胜得可谓惊险,其实他在城隍殿一战以及为女童画符后,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他虽然驾驭两把来历特殊的飞剑,无需耗练气士所谓的灵气,这不假,因为他是“请”养剑葫芦的两位小祖宗,帮着他降妖除魔,心意相通,神意牵引,所以蛇蝎夫人的杀手锏,精心配制而成的“大雪拥关”,对陈平安毫无意义,但是请动初一十五,本身还是会消耗陈平安的精神和心力,如果那名自称姓窦的买椟楼刺客,没有被吓退,陈平安极有可能会被摘取头颅,或是干脆两败俱伤,那么陈平安不但长生桥断了,恐怕连纯粹武夫这条道路,因为伤及体魄本元和神魂根本,都要从此变得破碎不堪。
陈平安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涉及到太多秘密了,好在刘太守见这位仙师面有难色,不再刨根问底,山上神仙行走人间,其实规矩和忌讳也多,刘太守这点常识还是晓得的,只要确定眼前这位少年剑仙是“自家人”,不是儿子刘高华的朋友吗?足矣!
陪着刘太守客套寒暄几句,陈平安转身走向老者,蹲下身帮助这位心善的练气士把脉,脉象平稳,应该没有大问题,等到那份“大雪拥关”的药效祛除,很快就可以清醒过来。陈平安突然抬起头,看到小女孩眨着一双大眼睛,充满了好奇。
一双天生阴阳眼的水灵眼眸,在金色材质的阳气挑灯符牵引下,当下流溢着淡淡的金色光彩。
陈平安笑着伸手帮她擦拭脸上的血迹,安慰道:“没事了。还疼不疼?”
女童嘴角弯起,脸颊上出现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陈平安把老人扶起,放在一张椅子上,然后走向门口,刘太守寻思着如今还是跟在这位剑仙身边,最保命,便亦步亦趋跟着陈平安走出正厅门槛,陈平安走到蛇蝎夫人的尸体旁,从她腰间那只素白色的棉布袋子里,发现了一只粉瓷质地的小笔洗,里头盘踞着一条小白蛇,长不过一寸,极其纤细,正昂首对着天空疯狂吐信,只是充满了色厉内荏,还有一只病恹恹趴在地上的漆黑蝎子,细看之下,它的身架子如同一张墨色琵琶。
陈平安心思微动,驾驭初一十五斩杀强敌,是痴人做梦,但是让它们出来抖搂抖搂威风,还是不难。
初一化作一抹雪白虹光,掠出养剑葫,直扑古色古香的小笔洗当中,悬停在两只小东西的头顶上空,吓得小白蛇瑟瑟发抖,纤细身躯紧贴笔洗内壁,小黑蝎子更是拟人地做出抱头状。初一在笔洗内缓缓盘旋飞转,如武将巡视驻地,气势十足。
刘太守此时此刻,再无郡守官威和书生斯文,就那么跟着陈平安一起蹲着,啧啧称奇道:“真仙剑真剑仙也!”
陈平安手持笔洗,站起身,凝神定睛一看,才发现笔洗外边靠近底部的一圈,竟有细微文字如蝌蚪缓缓流转不定,如一群活泼可爱的稚童青梅绕竹马,欢快绕行。
总计十六字,春花秋月,春风秋树,春山秋石,春水秋霜。
陈平安会心一笑,想起了鲲船上遇到的那对姐妹,姐姐春水,性子稳重,妹妹秋实,孩子气更重。陈平安忍不住抬头向南方天空望去,不知道她们如今到了老龙城没有?如果下次还能见面,陈平安挺想把这只漂亮小笔洗送给她们的,只可惜笔洗上有春水,却无秋实,有一字之差,没能完完整整凑到一起,否则就更好了。
只是现在的陈平安还不知道,有些可惜,是没办法十全十美,有些可惜,是某些长久的遗憾。
陈平安说道:“刘大人,死者为大,能不能帮着将这名女子的尸体收殓,以后有机会找一处地方下葬?一切开销,我来支付。”
刘太守笑道:“这点小事,哪里需要陈公子费心费力,一切只管交由郡守府,一定办得稳稳妥妥。”
刘太守收敛笑意,试探性道:“只是这次妖魔作祟,那姓黄的老匹夫,包藏祸心,说不得还需陈公子飞剑镇妖魔啊?”
陈平安苦笑道:“我暂时需要一只大水桶,装满滚烫热水,至于药材,我自己就有,最少浸泡数个时辰,调养身体。”
刘太守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本官这就要府邸下人去置办,陈公子的身体要紧,身体要紧,胭脂郡十数万百姓的安危,如今都系挂在陈公子一人身上,确实不容出现丝毫纰漏,本官这就去让人办……”
刘太守快步跑开,言外之意,这位彩衣国正四品地方高官,说得其实并不弯弯肠子,直白得很,陈平安再不混官场,也当然听得懂,但是他对此既不能拍胸脯保证什么,又不好临阵推脱,就只能是苦笑着不说话。
送剑之外,所有事情,陈平安只有四个字,力所能及。
对金城隍沈温是如此,对这位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也是如此。
最后在一间雅静屋子,陈平安整个人浸泡在大药桶里,药材是离开龙泉郡之前,魏檗赠送,足够三次使用的份额,再多魏檗当然拿得出来,这其实算是北岳正神的银子足够,牛角山包袱斋的天材地宝也足够,但是魏檗没有一股脑准备太多,当时开玩笑说是兆头不好,送太多,属于纯心不念人的好,他还是希望陈平安这趟行走江湖,一路顺风也顺水,受伤次数,事不过三,就当是讨个好彩头。
陈平安在进入这间屋子前,请刘太守帮着保守秘密,不要泄露他是“剑仙”,刘太守满脸会意,答应得很痛快,只差没有发誓了。
同时递给刘太守那张神行符,说是还给他的朋友道士张山。
陈平安在浸泡的过程里,明显察觉到胭脂郡城的城隍阁那边,出现了惊天动地的大动静,但是陈平安既然顾不上,就干脆不去多想什么,安心温养气机,配合阿良传授的剑气十八停,杨老头教给他的呼吸吐纳,在水桶里凝神入定,双手掐撼山拳谱上的剑炉诀,如一棵冬日里的枯木,安静等待春风的吹拂。
这一夜,胭脂郡还是厮杀不断,一方面是妖魔成功开启阵法,各地皆有百姓被魔障附身,郡守府上上下下疲于应付,另一方面即是好事,又是祸事,好事是城东门那边马将军传来密信,那个披着神仙外衣的黄老魔头,不知为何跟三人在城隍殿那边,窝里反,打得翻天覆地,祸事也因此而起,四人出手绝无收手,一位位看家法宝迭出,邪门法术层出不穷,损伤宅邸房舍数百栋,百姓死伤惨重,从驻地火速增援胭脂郡城的马将军麾下精骑,总不能以骑军姿态穿街过巷,只得下马步战,人人身披铁甲,手持强弓劲弩,但是对上那四位山上修行的妖魔巨擘,除了郡守府库存的那数十枝特制箭矢,能够造成实质性威胁,其余弓弩箭矢,一来跟不上四人的飞来掠去的辗转腾挪,二来往往不等靠近,就被一袖拍散拂退,甚至还有一些箭矢被四头妖魔在大战间隙,抓住后随手丢掷返回,又是死伤八十余名精锐。
根本就是想要以死换伤,都做不到。
马将军则确实当得起悍不畏死四个字,在边关沙场上骁勇善战,对阵这些修行中人,亦是身先士卒,与那名副将数次找准机会,逮住落单的某位妖魔,联手贴身近战,后来惹得敌对双方杀红了眼的“黄老神仙”和米老魔,一发狠,先休战片刻,将马将军和副将双双重伤,若非十数位亲军以墨家特制弓箭阻截,以及数人不要命的护卫,否则两人都没办法活着脱离战场,当夜就要战死于这座胭脂郡城内。
后半夜,以一敌三的“黄老神仙”,被米老魔以一大把“白米”洒在头顶,全身上下,瞬间呲呲冒起青烟,血肉模糊,被灼烧出无数个血肉窟窿,只得以遁地之术潜入地底,三名魔头开始搜捕,若是遇上胆敢阻挡的郡城捕快、入城甲士,便毫不留情地出手击杀。
拂晓时分,当陈平安穿好衣服走出屋子,结果发现刘高馨就坐在廊道尽头,正坐在一根小凳子上打盹。
少女睡性浅,很快就已经醒过来,生怕自己睡觉流口水,赶紧撇过头去擦了把脸。
她其实回到官邸也才没多久,换了一身洁净衣衫就来这里坐着当门神。
陈平安和她结伴去往正厅,一问一答,陈平安大致了解过这段时间的郡城动向,听到妖魔发生内讧之后,还有点不可思议,不过那番厮杀做不得假,虽然不知其中曲折内幕,但只要有利于胭脂郡,到底还是好事,只是多出来的意外伤亡,谁都没办法掌控。
用崔瀺的话说,就是世间有一个家伙,最厉害,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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