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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此过得飞快,某日早上起来,地上撒了层薄薄的雪粒子,莘城入冬的第一场雪来了。
翠翠喜气洋洋地堆了个雪人,放到庭院的石桌上,还用报纸迭了个元宝帽扣在小雪人头顶。
季汐睡到中午起来,懒洋洋地推开门,一看着这个丑雪人就忍不住笑出声。
“这雪人被你打扮得真暖和,生怕冻着。”
翠翠瞧她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颇为神气地“哼”了一声:“你若是再懒一些,怕是看不到这么暖和的雪人儿了。”
这几日她犯冬困,每天天蒙黑就睡,一口气睡到日上叁竿才起来,每日活像睡不够似的。季汐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不过应该只是前些日子总是半夜溜出去上夜校,不小心感染了风寒,身子需要慢慢恢复的缘故罢。
说到这里,正在扫雪的小丫头突然惊呼一声,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事情。
“李秀娥!”
季汐被她一惊一乍的模样逗笑:“怎么了?”
她一把丢掉扫帚,压低了声音凑过来:“你是不是有了?”
这句话盘桓在季汐耳边,许久才反应过来,差点没把她雷个外焦里嫩。她干脆利索地一口否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少胡思乱想。”
翠翠“啧啧”两声,绕道她另一侧,振振有词:“怎么不可能?这几日老爷经常在你这儿留宿,一晚上光烧热水都烧了两叁趟,你这肚子里没点动静才怪呢!咱又不是盐碱地,咋就不能长苗苗了?”
这话说的虽然有理,但是她本就是带着系统来做任务的,不能怀孕是系统的初始设定之一,小丫头的算盘打得再响也绝无可能。季汐胡乱扯了几句,将翠翠应付去厨房搞点小灶,目光不经意在那元宝帽上瞄了一眼。
竟然是今日的报纸,日期无比新鲜。但这不是重点——她竟然看到了熟人。
只见那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头版赫然印刷着粗体黑字的文章《冬天的火种》,作者署名知章先生。她连忙扯下帽子,展开报纸,就着正午的日头细细地品读起来。
等到翠翠将偷来的几块点心送来时,便看到季汐攥着报纸,神色凝重地坐在石凳上,面色有几分苍白。她忍不住问道:“你咋了,身子可是不舒服?要不我请郎中帮你瞧瞧?”
季汐摇摇头,捏着手中的报纸问她:“这东西,你是哪儿来的?”
翠翠愣了愣:“早上去买菜,满街都是这个报纸,我随手捡来垫鸡蛋的。咋了,这报纸沾着鸡屎了?”
“没事,别害怕。这张报纸我先收下,你便当从未捡到过,千万别跟第二个人说,知道吗?”她神情严肃,吓得小丫头也愣了神,呆呆地点头。季汐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我是为了你好,翠翠。你相信我,别告诉别人,就当这张报纸从未见过。”
“好,李秀娥,我肯定信你。但你别吓我呀,我又不识字,这报纸讲的啥是真不知道。应该没啥问题吧?”
季汐顿了顿,心想问题大了去了,却冷静地摇摇头。
夏孟真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写了篇集结号一样的文章,冬天的火种!火种是谁呢?是他要团结的力量,他要这些火种燎原,燎的便是东郢人,是国府,是郁家为代表的权贵势力!
这铅字带着浓郁的墨香,字字煽动,字字真切,字字包含澎湃的激情,看得她心潮澎湃,心跳如雷,怕是见到他都要热泪盈眶了,更何况那些真正被他团结的群体呢?
夏孟真果真不是一般人。
他有大梦想,大境界,和大见识。只是这些能变成他在时代浪潮中冲锋的利刃,亦能化作利剑,为他树敌无数!他看着温文尔雅,却如此犀利大胆,竟然敢在头版上发布这么一篇煽动性极强的文章,东郢人就算不杀他,郁家岂能看他自成势力?国府岂能继续容忍他这根眼中钉?
季汐想到这里,更加心绪难平,起身回到屋中将报纸丢进炭炉烧掉,看着它被猩红的火焰吞噬,化为一缕乌黑的飘渺的烟。
……
然而奇怪的是,那篇文章见报后,虽说在文界引起轩然大波,可郁家并没有什么反应,莘城也依旧风平浪静。
好事者们紧紧盯着郁家的一举一动,可郁颂照常去银行上班,郁唐照常坐着吉普车早出晚归,一切都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让莘城笼罩着一层乌云,却又迟迟降不下骤雨。
如此压抑的气氛到了第七日,又一篇名为《无名女》的文章见报,大胆辛辣地批判了当下男女不平等现状,将国府的婚姻律讽刺一通后,呼吁赋予妇女包括离婚权在内的婚姻自主权。只是这篇文章的文风更为细腻、海派,笔名也是西洋文“HER”。
这下子,又一枚重磅炸弹投入了莘城的文界,刚刚平复的舆论再次点燃,只是这次增加了性别的议题,负面的批判几乎一边倒,男性批判家们、大学教授们将文章贬得一无是处,平日里喊着自由新潮口号的学生们,似乎都长出了被剪掉的辫子。
季汐无端觉得,「HER」便是方未艾。
为了取证,她当晚特地克服了困倦,连晚饭都没有吃便偷偷溜出去来到夜校。只是时隔小半个月没来,夜校里突然多了许多人,那小教室已经坐的满满当当,有老有少,全是女人。
她们有的裹着围裙,有的穿着工服,有的四十多岁,有的只有十几岁,有的稚嫩,有的沧桑,但是她们都眼神明亮,神情激动。季汐突然间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震撼,这种激情燃烧的感觉,是她从未见过的,也从未在现世体验过的——这些女人受到了启蒙,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或许有更广阔的天地自由,为了这份自由,可以奉献出一切。
刺耳的上课铃响起,教室内很快便安静下来,不远处的走廊里传来哒哒轻快的脚步声。没一会儿,方未艾那张熟悉的面孔便出现在讲台上。
她依旧是假小子一般的短发,穿着一条蓝色条纹上衣和卷起裤脚的褐色西装裤,脚踩着一双低跟小羊皮短靴,看起来俏皮十足。
“大家好,近日天气清寒,感谢大家在大冬天依旧坚持来夜校学习。今天,我想带大家领读一篇文章,想必在坐的各位,有很多都已经读过。”
她拿起粉笔,转过身,在黑板上干脆利索地写下叁个字。
——《无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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