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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到底忍不住忧心忡忡的偷瞥了一眼“长胡须”,她实在担心这位受不住刺激倒毙当场。
兰庭留意见春归的神色,几乎忍俊不住,他也不打算靠着沈夫人的彪悍平息这场风波,是以不再袖手旁观,请了沈夫人落座,才转身面对那帮气得胸膛起伏不定的官吏:“因有生员举告东墟命案有失公正,家父方才决意重审此案,怎知提审蒋氏,却见她状似癫狂根本无法问清案情,几经思虑下,家父以为事涉人命及律法公允,听授圣令而不能轻疏失职,方才决定请医者替蒋氏诊病,只是今日家父体感不适,才由兰庭持手令往狱中提人,又因要将蒋氏安置在内庭,故而才不得不知告内庭主母,并非夫人窥涉外政,还请诸君莫生误解。”
事实情况是兰庭明知一将蒋氏提出死狱,必然会打草惊蛇,引起胡端激烈抗议,便告知父亲大人如何应对众人的质疑,哪知赵州尊根本不赞成兰庭的行动,奈何无法阻止,于是干脆装病继续做他的甩手知州,因而兰庭才不得不亲自去提蒋氏,又出面和这些官员辩争。
“东墟命案乃本官亲自审结,凶犯蒋氏业已认罪,且此案已经上报,只待提刑司回文便押蒋氏去刑部核刑处决,怎能仅凭着一介生员的举告,就要重审此案?”
春归看向说话的人……
“女论语”果然就是胡通判。
“你都把那可怜的女子刑讯逼供出了癔症,还敢说什么断案公允,律法作何规定死囚必需皇上核准批署才能处决,就是担心你们这些贪官胡乱断案,害无辜百姓冤死刑场。”沈夫人把对费氏的一腔怨气,全都倾泄在胡端的身上,这对男女一个枉妄人命一个气焰嚣张,都不是好人!
“夫人乃内眷,也难怪不知律法规定,公堂之上审案之时,当疑犯狡言不认罪供,可以刑讯,蒋氏在公堂狡辩,本官依律用刑,拶指不逾两次,笞立亦未过三,何言逼供?”胡端傲然挺胸,看也不看沈夫人一眼,十分鄙夷一介女流竟然屡次插嘴公务。
兰庭又道:“胡通判既知律法,又何故质疑家父重审此案呢?如今提刑司回文未至,人犯既然尚未押往京城,为免冤错,在汾州审断分明方为法理,难道要当人犯押往京城,亲属往刑部喊冤,再发往重审以至于耽延司法更加应当?”
胡端这通判既是初审官员,当案件有疑,由他的上峰赵江城主持重审本就是应当的程序,当然胡端也有权抗议,不过作法是采用奏章的方式在朝堂上打官司,聚众闹闯知州内庭的行为就显得无理取闹了。
不过现在无理取闹的官员不在少数,兰庭也见怪不怪。
“就算赵州尊要重审东墟命案,也不该把囚犯蒋氏藏于内庭,如此怎能免除瓜田李下!”胡端怒道。
“犯妇蒋氏乃本案关键,因犯癔狂之症神智不清,理当替她诊治,这也是为了断清疑案公允所需,然心疾不比普通病症,更加讲究静养而忌防刺激,蒋氏若仍在狱中接受诊治,怎能好转康复?就算是将她暂且安置在外衙,脱离牢狱,也难免失于照顾,不利病情的康复。”兰庭也是振振有辞:“虽说有违惯例,却也是事出有因的权变,蒋氏暂留州衙内庭,万万不可能逃脱,胡通判若真有自信断案公允,又何必纠缠于此类细枝末节?”
“赵公子这是要坐实本官错断命案冤屈百姓了?”胡端脸色更冷。
“不敢不敢,家父重审此案,也是为了避免胡通判的官声受损。”一听就是敷衍。
但胡端也知道在此纠缠下去不可能逼着兰庭遣还蒋氏,反而被沈夫人胡搅蛮缠,要真去皇上面前告他们一状,说他们私闯州衙内庭意图不轨,就算不会因此获罪,也是一桩笑话有辱斯文。
只好气哼哼地暂时罢休了。
这边兰庭谢过了沈夫人,和春归一同回到居院,就等着胡端的异动,未久便得到了消息,说是胡端立遣了两路人,一路往东墟去见吴二贵,一路去了户房和户房司吏窃窃私语。
吴二贵那头就罢了,春归寻思着横竖有渠出守着,说了什么话她转头就能一清二楚,但她对于那位叫做郭广的郎中,实在是有些闹不清情况。
“案发当晚,他出现在焦满势家中本来已经有些古怪,怎么一找他问话,他就立时向胡端通风报讯?但据孙世兄所言,从前蒋氏的证供也一句都没提起郭广,他应当和吴大贵遇害没有干连才是。”
“这郎中确然有些古怪,不过我暗中摸了他的底,得到的反馈是他并没有什么劣迹,有些贫苦人家实在无钱请医,若遇危急之症,他倒也愿意出诊,由得穷人拖欠着诊金并不追逼。”
“且那胡端,不急着和刑房的司吏串供,反而找上了户房司吏,这又是个什么名堂?”
“我暂时也解不开,还是等等尹、孙两位仁兄的消息吧。”兰庭看上去倒沉得住气。
又果然不久,就有了回音,却是户房司吏正打算焚毁薄录时,被当场捉包,尹寄余察看了那薄录,上头记载着焦满势去岁时,被定为了东墟一片征收秋粮的粮长,只是后来因他潜逃,没法完成征收,户房不得不择了别家,可这原本是合情合理的事,那司吏哪里需得着焚毁文档?
春归只觉满头雾水,兰庭的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他也不顾已经暮色四合,仍请了尹寄余和孙宁两人会商,自是不便前来居卧之处,仍是在今日“舌战群儒”的那处偏厅。
当兰庭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尹寄余和孙宁都是瞠目结舌,好半响,尹寄余才道:“要证实这一推测不难,只需拘了那郭广来逼问。”
“他乃无辜百姓,就算有所隐瞒造成蒋氏蒙冤,怕也是因为胡端这个官员的威胁不得以自保,逼问便要动刑,但严刑酷罚不应用于无辜百姓。”兰庭却不赞同尹寄余的提议:“如何证实我的推断,咱们再从长计议,不过如果我推测不错,胡端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眼下之急,是要想好对策应付他的反扑,老爷这个时候还瞻前顾后不敢出面,尹兄和我都是白身,没有力量抗衡众多州官,所以必需外援。”
而一如兰庭所料的是,当胡端得知户房司吏被当场捉包,果然气急败坏,就要端出通判的官威去尹寄余这个区区书吏手中抢人,及时被他的一个门客劝阻住:“户房司吏怎能不知胡言乱语的攀咬,对他自己更没好处,焚毁文书值什么刑罪?不过就是暂时免了职差,只要别驾您还在,怕今后就没了他的好处?这些吏胥,都是奸滑人,他们知道轻重好歹。”
“我也是被赵江城逼得心急了。”胡端一脸的晦气:“赵家和许家乃世交,赵太师在世的时候,可就和袁阁老政见不和,赵江城一起复,偏就接手了汾州,必定是紧盯着施公不放,想找把柄陷施公于不利,而东墟这案子,却偏就……当初也是我一时想得简单了,不提防竟然会闹下这大的后患!”
“在下听着别驾的话,早前州尊竟然是称病,反而是大公子出面应对,这情形仿佛有些怪异呀,说不好州尊并没有拿定主意,是那尹寄余和赵大公子在旁游说,才教州尊半信半疑,若真是这样,想要挽回平息就半点不艰难了。”门客倒是看出了知州大人的态度有怪异之处。
要说来像赵江城这样的官员,考取进士后走的就是翰林清流的路子,从未外放为官,根本就不懂得地方“惯例”,多靠的是属官和尹寄余一类的僚客替他谋划处办公务,原本应当是一任无惊无险安然过去,调回朝中再任京官,当然,有的州府长官,也会带携子侄历练,所以如同兰庭一样替拿主意,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咄咄怪事。
咄咄怪事是赵知州压根没打算带携子侄历练,但无可奈何必须服从儿子。
所以无论胡端,还是他的门客,至多只能怀疑赵知州仍存疑虑,还没有坚定主张。
门客便继续出谋划策:“周使君可是袁阁老的姻亲,只要别驾委婉书告,让周使君知悉此案关系重大,由提刑按察司出面重审,说不定赵州尊就不敢和上官争锋了,又就算他仍不退让,也得递奏章向朝廷申辩,他虽有许阁老撑腰,可别驾不是还有袁阁老和施公助阵?”
胡端便一拍大腿,决定去信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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