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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金川门码头,一艘官船缓缓停靠在岸边,早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站在船头。面对那些争先恐后要来搬运行李的苦力们,他随眼一看便指了一拨人,等其他人失望地散去,他便踩着船板缓缓下了船。见领头一个苦力上来点头哈腰地行礼,他就居高临下地说道:“舱内的箱笼足足有几十个,全都小心些,万一碰坏砸坏了什么,就是卖了你们的人也赔不起!”
“是是,爷就放心好了,小的们是在码头做久了的,这些必然有分寸。”
“那就好,先闪远些,老爷要下船来了!”
七八个苦力连忙躲远了些,铕头的那个中年苦力见甲板上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缓缓踱着官步踩着船板下了船来,虽没穿着官服,但外金川门码头哪天没有十个八个当官的,那些个高官他都见多了,这一眼就判断出来的顶多就是个四五品官,顿时不屑地撇了撇嘴。虽则如此,当那管家冲他招招手时,他立时带着底下人蹑手蹑脚上了船去。然而,经过那中年男子身侧的时候,他仍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字。
“武宁侯府那边没人来?”
原来是武宁侯府的亲戚,怪不得要拿架子!
张昌邕自然不会留意区区一个苦力,这会儿问了这句话后,见那老宅来接的家人唯唯诺诺不敢出声,他顿时沉下了脸。当年定下那么一门显赫的婚事,他受了同科众多进士殷羡的目光。可成婚之后,意气风发终究抵不住现实。尤其是在外头兜兜转转这么些年,他深深明白,自己当初在大舅哥二舅哥面前露出的傲气是多么可笑。
文官做到尚书,也未必能和深得圣眷的侯爷相抗衡。更何况他至今也就是个四品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不去想武宁侯府一个人都没来,是不是太夫人对自己这个女婿有什么心结。冷冷看了一眼那老家人,他又淡淡地问道:“听说武宁侯太夫人命人处置了大小姐身边的宋妈妈,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初宋妈妈便是在张家老宅中受刑之后被带走的,这老家人是亲眼看见,因而立时毕恭毕敬地说道:“回禀老爷的话,顾管事曾经提过一提。道是武宁侯下狱那天。宋妈妈吵着闹着要大小姐和晗姑娘搬到祖宅来。两位小姐只不过稍微迟疑了一下子,她竟是自作主张卷了铺盖细软先回了来。那会儿大小姐犯了老毛病,太夫人生怕她在家里延医不便,索性就让顾管事当夜亲自护送了她们回来,就是那时候,顾管事亲手拿下了宋妈妈。只不过处置人,却是在侯爷放回来的那一天,掌嘴八十之后送去了庄子上。”
张昌邕闻言眉头紧皱,继而便问道:“那个顾管事。便是侯爷面前最得力的那个?”
“是,就是侯爷面前最得力的顾泉顾管事,听说此前侯爷率大军在外,他鞍前马后立下战功无数,之前是特意留在家里照应的。”那老家人还两次为章晗驾过车,收了章晗不少好处,再加上因顾泉亲自警告过,张琪章晗住回祖宅那段日子的闲话不许乱说,他自是一丝一毫不敢提起。见张昌邕脸色不好,他索性站在那儿一声不吭。
而张昌邕顿时沉下了脸。枉他还以为宋妈妈是个聪明人,想不到竟这么蠢!如此也好,听说侯府处置人,都是让人不能听不能说,料想之前的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应当能混过去!只是,章晗的母亲和弟弟竟然会莫名其妙-从别院里头消失,偏生他因为张瑜过世的事情整饬上下,人手捉襟见肘,就连这管家也是才刚收来的奴仆,再加上调任没法大张旗鼓追查,只能回头找机会再去质问那丫头了!话说回来,他好容易调任回京,竟然只得一个应天府府丞,这事儿他也得好好盘问盘问张琪和章晗!
张昌邕长长吁了一口气,见一旁的管家正在偷觑自己,他便冲着那老家人说道:“老宅上下可收拾好了?”
“回禀老爷,之前大小姐和晗姑娘来住的时候,都已经收拾过一遍,得知您要调任回来,小的又和婆娘再收拾了一遍。东西都是之前顾管事亲自置办过的一些家具,虽不能说上好,但也尽可住得。”
自己离京这么久,老宅又没有人照应,就靠着几个老家人,张昌邕想也知道是个什么光景。然而,毕竟之前张琪和章晗才住过,应该还齐整,他听到这话,面色不禁稍霁。又问了那老家人一些京城的情形,可毕竟人上不得台面,说的都是些坊间胡乱散布的消息,一时间也问不出什么,他也就暂且做了罢。
就在一样样箱笼都从船上运下来,他看着那一大堆东西,正犯难该怎么运回老宅的时候,那老家人突然叫了一声。
“老爷,是顾管事,顾管事来了!”
张昌邕离京已久,对于这个二舅哥跟前的得意人,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然而,往那老家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仍然第一时间认出了旁人纷纷让躇的那一拨人。
为首那个年轻男子三十出头,却并不像等闲常打仗的人那样精悍,模样甚至有些斯文。等到一行人近了前来,他便温言笑道:“可是顾泉顾管事?”
“是,见过二姑老爷。”顾泉长揖行了礼,直起腰之后看见那大堆箱笼,他便沉声说道,“我在外头备下了几辆车,这会儿时间不早,让他们把箱笼运到车上先送去张家老宅吧?”
“好好好。”见顾家还有人来接自己,张昌邕总算是心头一松,当即含笑说道,“让他们把行李先送回去,我这就去武宁侯府见岳母大人。”
然而,面对这句话顾泉却是微微一皱眉,随即才恭恭敬敬地说:“回禀二姑老爷,太夫人这两天身上有些不爽快,说请二姑老爷先去应天府衙关领上任,等诸事齐备了再去府中拜见不迟。”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张昌邕一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强挤出了一个笑脸道:“岳母大人身上不好?如此我这个做女婿的更应该登门探望探望…。。。”
“多谢二姑老爷有心了。”顾泉不卑不亢又是一揖,口吻中却仍是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太夫人说,二姑老爷能够调回京城,都是天恩浩荡,理当先国后家先公后私把交接的事情都料理妥当比什么都来得要紧给她请安不急在一时。”
太夫人连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拿了出来,张昌邕尽管心里又惊又怒,可也只能捏着鼻子领受。然而,眼见那些精壮的顾家家人将一个个箱笼往外搬去,他眼珠子一转便想到了自己还有女儿留在武宁侯府,当即轻咳一声又开口说道:“既是岳母大人身上不好,瑜儿和晗儿她们若还在武宁侯府继续叨扰,未免不便,如今我既然回来了还是接了她们回来住。”
然而,这一次顾泉仍是仿佛想都不想似的,表情淡然而又坚决地摇了摇头:“表小姐和晗姑娘入京之后,一直都住在太夫人宁安阁的东厢房里,太夫人闲来没事便请她们去屋子里叙话,如今这一病,更是离不开她们两个。太夫人说,二姑老爷如今既然孑然一身,两个女孩儿没人照管在府里住着多有不便,更何况太夫人答应了晗姑娘的父兄要好好照拂于她。如今之计,还是把人留在武宁侯府更加妥当。”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他这个当爹的连女儿都不能接到身边了?
张昌邕只觉得一股怒火油然而生,一时间竟是有些克制不住,当即开口反问道:“晗儿的父兄?我记得他们只是在侯爷军前效力的寻常军卒,太夫人怎会答应他们什么!”
然而,他觉得自己这话问得一点问题都没有,然而,却偏偏发现顾泉身后的那些家丁仿佛是看乡下人那样诧异地看着他。面对这样的目光,他一时恼羞成怒,但旋即就等到了答案。
“二姑老爷的信息未免太滞后了些。晗姑娘的父亲此前已经晋升了副千户,她兄长则是晋升了百户,如今都已经调入了赵王中护卫,归东安郡王直辖。他们已经觐见过赵王殿下,而东安郡王更是对他们颇为赏识,原本此次赵王殿下和侯爷征辽东,晗姑娘是要和母亲弟弟一块随赵王妃移居保定府的,结果还是因为担心表小姐,这才暂时留了下来。既如此,太夫人自然对晗姑娘另眼看待。”
见张昌邕呆若木鸡,顾泉只以为这个自视甚高的姑爷是因为干女儿一家飞黄腾达而懊恼,心里更添几分鄙夷。只是,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他便拱了拱手道:“二姑老爷可是眼下就去应天府丞关领上任?”
“好。。。。。。不不,也不差这么一天,先回老宅,先回老宅!”
张昌邕此前只顾着收拾之前的后遗症,忙着接收妻子顾夫人在嫁妆之外添置的那些家产,就是打听京城动向,也顶多关注武宁侯顾长风一度下狱这种大消息,何曾想到还有这样不为自己所知的变故?一想到章晗的母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不声不响地接走,而其父兄已经调入了赵王麾下,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么说来,那丫头是攀上高枝了?
带着这些担心,他回到张家老宅的时候,已经是有些浑浑噩噩,仿佛是坐船久了晕船一般。等到箱笼都送进来放好了,他径直去打开了那个指名放在炕上的藤箱,盯着里头的一些衣物瞧了一会儿,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凶狠了起来。
死丫头,别以为你就这么容易逃脱了我的手掌心!
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管家的声音:“老爷,外头有人投帖来拜,说是您的同年,大理寺少卿景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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