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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帝国的中兴与终结(第1页)

第二节帝国的中兴与终结

一、帝国均衡的起伏与变迁

1。财政结构上的大变迁

伴随着现代力量从海洋上的到来,困在低水平均衡当中的大清开始遭遇一系列的困境,先后有几场大的内外战争将脓包捅破,让仍然沉浸在幻梦当中的帝国悚然惊醒。太平天国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不过是此间的一个插曲)打破了多元帝国汉满蒙回藏诸要素之均衡,甲午战争打破了东亚世界之秩序均衡,庚子战争将始自太平天国时期的央地关系失衡发展到最深刻的状态,而这还没算上其他一系列小一些的战争。

在这一系列均衡被打破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政治行为主体从帝国层面逐渐向下沉降到地方层面,最终导致了帝国的瓦解;但这也使得被官僚帝国长期压制的个体之道德主体性,获得了发展的可能。在“伦理、官僚世界”当中已经日渐僵死的帝国,在此过程中打开了进入“政治世界”的窗口——当然,这离进入“政治世界”还非常遥远,中国才刚刚进入唐德刚先生所说的近代转型的“历史三峡”,但这是重要的起始一步。

一系列动荡带来的失衡,就帝国的统治秩序而言,首先体现在财政层面。由于前文所述的国际货币市场上白银流动的变化,催生了太平天国起义,而帝国财政也正因白银问题处在困窘当中。1848年,一位御史曾说:“国家岁入有四千余万两之额,近日欠款,每年几及三分之一。”在太平天国初起之际的1852年,帝国岁入甚至仅及1850年的60%。待到1853年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帝国最富庶的区域大半入其囊中,大清的财政便走到崩溃边缘。

帝国的正规军队八旗和绿营在太平军的攻势下不堪一击,朝廷不得不死马当成活马医,寄希望于曾左李胡等对于乡勇的训练。国库也没有军饷可以下拨,只好允许他们在地方征收厘金以为军用。厘金原本是个临时财政手段,但在平定太平天国后,由于国用不济,遂转成为常规的财政收入。这是帝国财政制度的一个巨大变化,从主要依靠来自土地的税收,开始转向主要依靠来自流通环节的税收。一旦出现这样一种转型,则帝国重农轻商的态度便不得不逐渐做出调整,否则难以获得足够的税收,这也使得近代性的政治和法律转型成为接下来顺理成章的事情。

为了平定太平天国,帝国政府被迫允许地方政府铸造大钱(高面额铜钱)以便筹集财政费用。各地方铸造局都从本地财政状况出发铸造大钱,带来了地方财权的分立和通货发行的地方化趋势。民间金融机构对于地方政府的财政“协力”变得非常重要,其后果便是,民间进一步获得了独立于帝国政府的空间。对于地方政府来说,最大的财源是货币铸造。到辛亥革命前夕,统计数据显示,地方发行通货的数额以湖南为最高,其次为湖北,两地铸造规模相去不远;其下的江苏、河北(天津)、广东、浙江、福建等亦较其他省为多,但是与两湖相比都有着数量级上的差异,这带来了地方自主性能力的差异。前文曾述及,汉口作为滇、黔方面的银、铜、铅等币材向外转运的最重要中转站,曾是帝国的私钱中心,这样一种地理之便同样使得它在地方政府铸钱时有着最优越的位置。辛亥革命首义于武汉,偶然当中,也有必然,倘无足够的货币作为军费支撑,首义是难以坚持下来的。

在太平天国即将平定之际,1854年在上海设立的海关被设置为大清的帝国海关,并依此改造了其他各地的海关,成为帝国新的重要财政来源。在乾嘉年间,海关收入只占帝国财政收入的2%强,道光年间也只占约5%,在1860年代即上升到百分之十几,到1880年代上升到约20%,1887年之后到甲午战争之前,稳定在帝国收入的14左右。但海关对于帝国财政来说,最重要的地方在于,它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融资机制。

1867年,左宗棠西征之际,国用不足无以为军资,遂在帝国历史上第一次以海关税收为担保,向外国银行借款。此后左宗棠又先后几次如此借款,最终完成了对于西部边疆的平定。帝国政府此后也曾多次以类似的借款方式解决财政问题。而外国银行发放的贷款并不是靠自己的本金或存款,而是以在伦敦市场发行债券的方式筹资,挣取息差,再利用大清银价与西方金价在汇兑上的差价来赚取利润。意识到这种汇兑上的损失,帝国政府遂也以类似的方式尝试向中国商人借款。主要通过发行债券的方式,帝国在1866—1883年间的此类借款达到1165万两,占到军需的10。8%,超过了商人所纳的无偿捐输的总额。

海关得以成为帝国的财政融资所需的信用基础,里面有两个核心要素值得提及。一是大清在炮舰逼迫下开埠之后,外贸规模大幅增加,从而使得关税征收额不断走高,得以作为一个足够大的信用担保。倘若关税额仍然维持在乾嘉年间的小规模上,则这个担保物是不存在的。这里面的一个衍生效应是,大规模的进出口,也拉动着帝国内部的贸易发展,从而使得对厘金的征收额也大幅上升(在1901年约占到帝国财政收入的18%)。另一方面,是帝国海关系由英国人赫德掌管。赫德以其专业性赢得了帝国政府和西方金融市场的双重信任,才使得以海关收入做融资担保可以获得伦敦金融市场的信任。以帝国海关为中介,基于多年的远洋贸易和工业革命而发展起来的西方金融市场,与东亚大陆帝国的国运被联系了起来。这从财政和军事的角度证明,从此之后,东亚大陆帝国的秩序生成线是基于海洋、中原关系了;而左宗棠平疆赖于汇丰银行的贷款,以此为内亚地区提供秩序,也说明了,中原、草原关系就此转为秩序的传播线。

2。亚欧大陆的海陆关系之变

把视野再扩大一些,就可以发现,随着近代经济的发展以及热兵器时代的到来,欧亚大陆的流动-定居的共生体关系进入一种更大的尺度与更复杂的结构。俄国取代了历史上欧亚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构成了对于其南方的几个邻居——从土耳其横贯中亚直到东亚——的巨大压力,其流动性主要是通过哥萨克骑兵实现的。这与早前的草原帝国有所类似,但是尺度更大,将整个大陆连为一体了。同时另外一支力量从海上到来,这就是西欧国家的力量向东方世界的扩展,其流动性是通过流动的资本主义经济以及海洋权力实现的,这更是一支全球性的力量存在,绝不限于一隅。

从土耳其直到东亚大陆,这庞大区域仿佛是三明治当中的夹心层,受到两个方向的压力。在这两个方向上,古代那种“榨取财富-提供保护”的共生关系也开始浮现出来。就中国来说,在北方,18世纪前期到19世纪中期之间,中俄两国主要是通过恰克图进行贸易,这使得西伯利亚的经济得到发展,并促成了托木斯克、托博尔斯克、伊尔库茨克等一系列城市的兴起;这种种发展反过来又使俄国在西伯利亚的扩张在财政和军政两个层面上变得可持续。英国在鸦片战争之前则以东印度公司为中介,在东南沿海与中国进行贸易,通过中—印—英的三角贸易,使得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扩张行为得以持续下去;这反过来又使得英国在欧洲的争霸行为有了可供汲取的海外资源,促成了大英帝国的崛起。直到19世纪中期以前,东西方的力量差距还不明显,前述的共生关系还表现为一种较为和平的经济关系。

到了19世纪中期,中国终于在西方的现代战争技术面前一败涂地,先是被迫答允英国五口通商,嗣后又陆续开放了更多口岸给西方国家;俄国也趁机在恰克图之外胁迫大清签署了《中俄伊犁塔尔巴哈台通商章程》,直接在中亚方向开展贸易,这为俄国日后进一步进驻中亚埋下伏笔。随着中国与陆上、海上这两大邻居之间经济关系的日益加深,“三明治”的三层之间的利益关系进入一种很复杂的结构,弱势一方的大清于是开始了“以夷制夷”的外交周旋;而出于更有效地榨取财富的需要,各种“夷人”之间的确构成了相互制约的关系,以及会时不时地帮助大清来稳定国内秩序,从而客观上确实形成了一种对于大清政府的“保护”。对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来说,也是差不多的历史情形。

近代的这种榨取-保护的关系与古代还有一个根本差异,即“古今之变”的维度。古代的榨取-保护不会有自我否定的逻辑,即该过程不会使得弱势一方的社会结构和道德观念陷入瓦解、崩溃并走向彻底重构,以至于此榨取-保护的秩序走向终结;近代的榨取-保护关系则使得中国的社会结构和道德观念走向了瓦解、崩溃与重构,并终结了过去的秩序。

不过大清也在与英法的几次战争后摸出了一些门道,发现了在国际条约体系下“以夷制夷”来自保的可能性。这种努力的一个基本要求是,要承认与西方国家在条约体系下的平等关系,在此基础上把足够多的利益相关方引入,使其基于利益冲突相互制衡,而令弱势的大清得保全。为了引入更多利益相关方,大清势必要做出相当的让步。这是外交上被迫付出的必需代价,否则很可能将付出更多的代价。让利的过程本是大清走上融入世界经济之路的一个必要条件,但其政治成本在当时显得过高了。因为这种让利是一种高度技巧性的活动,它需要对国际格局的深刻理解,以及对国内格局的有效统合,才能维系住各种脆弱的均衡。偏偏大清上下并不具备这种能力——君主层面无力理解世界,重臣们则在君主统御臣下的各种道术之中相互攻讦,无有臣子掌握全局。

这种令臣子相互制衡的统御之术原本是帝国达成内部均衡的必要条件,但在古今之变的外部压力之下,却成了令帝国的自救努力陷于失败的原因。于是,被迫向西方“让利”的努力最终无法呈现出其积极意义,反倒予人以“卖国”的口实,并进一步侵蚀着大清统治的正当性。

帝国至此已经被整合在海洋秩序当中。倘若要更好地应对这种秩序变迁,起自内亚的大清帝国,需要在制度架构、法权结构、价值理念等方面有一系列的改革,但是帝国的脚步迟迟无法跟上。这最终带来了帝国的终结。

3。人才与观念结构上的大变迁

大清继承了自大辽以来的游牧帝国对于农耕帝国的外在超越,但是伴随着海陆关系变化,此种外在超越也被颠覆了。前文已述,大清帝国的汉满蒙回藏等诸部有着各不相同,又彼此完全无法替代的功能,诸部人数虽大有差别,但权重上并无差别,帝国有着内在的均衡。草原族群对安全秩序的主导与中原族群对财政秩序的主导,是整个帝国内在均衡的核心部分。

但是到了太平天国战争中,大清蓦然发现,八旗军队完全不顶用了。真正能够对抗太平军的,唯有依靠曾左李胡的勇营。湘军淮军最终击败太平天国,很是依赖李鸿章所购买的洋枪洋炮。于是,大清的秩序一变为汉人地区既提供财政秩序又提供安全秩序,到了成立海军之后这个特征更加明显。

这个变化也是与西洋人的到来相关的。西方将人类带入热兵器时代,此前冷兵器时代草原地区基于高度机动性而获得的军事优势不可逆地丧失了。而热兵器战争并不简单的是军事能力的比拼,它实际上是整个社会实现现代转型的系统工程的结果。要想有效地使用热兵器,必须能够生产热兵器,至少是要能够维修,这就需要工业的发展。而工业发展必须基于复杂分工的社会才有可能,但复杂分工无法在草原上实现,因其生态环境的脆弱性既无法支持工业经济,也无法支持所需的人口,只有中原地区才能提供这一切。热兵器,尤其是海军,对财政的要求非常之高,这需要有强劲的经济能力才能支撑得起来,同样也只有中原地区才能提供。热兵器战争当中,肉体意义上的武勇已经不是具体战术层面的关键要素,对于热兵器复杂技术的理解与应用,以及对应的严格军事纪律,才是战术层面的关键。再一次地,这与草原骑兵的气质特征无关。所以,热兵器时代到来之后,定居地区相对于草原地区的战争优势,是不可逆的。

不唯如此,在镇压太平天国时,为了地方督抚能够迅速应对局面,朝廷允许其便宜行事,在人事方面自行任免、奖惩地方各级军政官员。在战后,督抚的任免和保荐地方各级文武官员的权力继续得到保留。伴随着洋务的拓展,地方需要新设各种以往并无定制的行政部门,督抚在地方的人事权得以进一步扩展。湘军与淮军两大系统,也逐渐成为帝国洋务派的核心人事基础。这带来了两方面的影响:一方面,汉人在人事方面的主导,打破了此前的帝国人事均衡;另一方面,帝国内部的地方主义在不断发酵。

朝廷也意识到地方主义的问题,所以在平定太平天国之后,开始努力地恢复中央集权。这首先体现在财政上,包括规定厘金中必须有划拨中央税收的比例;整顿海关,扩大关税征收范围,并设定新的关税税种“子口税”以代替厘金,借以强中央而弱地方;规定以海关税为担保的借款若没有中央政府的认可便不得实行;等等。海关总税务司赫德还进一步地提出帝国应该设定金本位制,常关(地方政府所管辖的关税)与帝国海关应该统一行政等措施,以便强化国家财政。

所有这些努力,若想成功,都以帝国政府的威信尚存为前提。但是这里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大清统治者很清楚地感受到了帝国内部的各种失衡,他们忧虑的是,一旦秩序倾覆,则满洲人将无容身之地。于是他们做出一种自保的努力,在政策上就体现为极端的保守。在西太后统治的早期,她还比较有自信,但到了戊戌变法之后,她兀然感觉到满洲统治所面临的巨大危险——慈禧的权力就是满洲权力的具象化——于是迭出昏招。最愚蠢的无疑是试图借助义和团的力量,向所有列强同时开战。庚子之乱几乎带来大清的灭顶之灾。这是一种可以理解但也非常愚蠢的保守,它反过来激化了汉人方面的革命倾向,温和派势力逐渐边缘化,革命最终难以避免。

它也让帝国在洋务运动时期尚且残存的威信彻底扫地,强化中央集权的努力在观念上便不再为人所接受,“东南互保”反倒成为封疆大吏在危急时刻的选项。在嗣后庚子赔款的偿付责任分担上,地方督抚把赔款和借款的返还看作中央的职责,而把负担视作地方的事情,表现出一种立足于“地方”的态度,与19世纪后半期尤其是洋务运动时期李鸿章、左宗棠等人所表现出来的中央观大不一样。

由于朝廷越来越依赖于地方的自主行动以平定各种动荡,以及随着现代经济以各种方式的进入,中原地区好多个省有了各自的财政和人事基础;帝国秩序因此开始呈现为“强枝弱干”的结构,改变了自宋朝以来的“强干弱枝”结构。这也埋下了民国初年军阀割据的种子,短暂地打破了中国自宋代起维系了近千年的大一统。在古代平民社会,朝廷相对于社会的力量优势越来越大,“强干弱枝”是个必然的结果;“强枝弱干”的转型,是从古代平民社会转向现代平民社会的一个必经阶段,分裂割据是这一阶段的副产品,克服分裂的努力则将引发更加激进的革命。

另一方面,随着中原地区在帝国内部越来越占据主导地位,帝国的战略及政治叙事也日益地由汉族来表达。此一过程使得,内地人的视野中大清本来所内蕴的多元特征,在边疆地区逐渐模糊了,边疆不再像过去那样,以充满主动性的姿态呈现出来,而是在某种意义上开始呈现为一个需要被规训的对象。

二、海洋与过渡地带

1。太平天国的成与败

晚清时期,海洋上到来的力量,以南洋和东南沿海为双重的过渡地带,从经济到社会再到思想和政治,对整个帝国产生了全面的冲击,最终让帝国走向终结,开启了现代中国之路。这些外来的冲击需要结合帝国内部的困境来起作用。帝国内部最重要的困境便是,人口在清朝的不断膨胀,到了道光年间已达临界点,帝国开始步入传统经济时代的马尔萨斯陷阱,流民即将在帝国掀起滔天洪水。但是洪水从哪里率先涌起,首先是与帝国内部的亚区域和外部世界的互动有关系。

鸦片战争之后,英国主导了东亚的洋面,大力打击此前在南海海域、珠江口外横行无忌、影响贸易的海盗,海盗被迫溯珠江而上深入内地,遂在广西形成了大量的河匪。河匪与天地会等帮会有着各种纠缠不清的关系,地方土著居民为了对抗这些河匪与帮会,也自组团练。地方团练又与大量移居当地垦殖、开矿的客家人产生了深刻的土客冲突,客家人也在寻求自我组织起来,天地会等帮会成为他们求助的组织力量。洪秀全依凭从西方传来的基督教思想,开创拜上帝教,这是一种能够突破小的血缘群体的信念基础,很快便赢得了众多信徒,尤其是纠结于土客冲突之中的客家人。而鸦片战争之后以五口通商取代一口通商,带来帝国贸易地理的变化,江南的产品不再需要千里迢迢运输到广州再出口,大量的广西搬运工失业,当地原已艰难的生活处境,因此进一步恶化。

终于,太平天国起义爆发了。它一方面重复了此前朝代人口过剩导致流民之乱的历史,另一方面又有一系列新鲜要素的出现,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来自西方的支持力量对于帝国存续的重要性。在太平天国运动初起之际,西方人对于东方的“基督徒弟兄”充满了同情,而对清帝国有着比较多的厌恶,所以西方国家在这场内战中保持着中立的态度。后来西方人尝试与太平军进行接触,结果发现,一方面太平军的信仰与他们的预想完全不一样;另一方面,太平天国仍然拥有着一种天朝上国的秩序想象,将西方国家视作藩属国,这同样令西方人无法接受。而到了1860年,在英法联军的攻势下,大清帝国被迫与列强签订了一系列的条约,承诺给西方一系列条约权利乃至特权,这明显优于从太平天国处所能获得的好处。

大清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个可以与之合作的远东秩序代理人,于是西方的天平倾向了大清一边。最终,大清帝国成为一个罕见地得以扛过流民冲击的中国朝代,并实现“中兴”。如果没有西方带来的新的经济资源和军事资源,以及国际条约体系对于大清的“榨取-保护”关系的话,则这样一段历史是无法成为可能的。

太平天国虽然失败了,但是它预示了此后帝国所面临的挑战具有一系列前所未有的特征。首先,是帝国的精神秩序,要面对来自西方的全新精神要素的挑战;但新的精神秩序赖以行动的必要的组织资源,仍是东南沿海以及华中地区一系列与传统宗族秩序有着各种牵连的帮会组织,这决定了其挑战能力的极限,它无法超出传统组织资源的生存逻辑本身。而西方的天平偏向,则决定了帝国的命运前途。反过来,就帝国一方的应对来说,它也需要依靠西方带来的现代军事技术和财政技术,才能够应对这种新的挑战。而帝国赖以自救的新的军事资源湘军,初时招收标准严格,依靠传统乡里宗族道德来形成内在的精神凝聚力,形成战斗力,但是随着战事的扩展,军队规模的扩大,不得不降低招收标准,结果湘军逐渐被哥老会所渗透,后来在相当程度上,哥老会的帮会秩序转化为湘军的组织资源所系。曾左二人皆明了此事,但无可奈何。在左宗棠率湘军一部平西北叛乱之战中,哥老会也就此扩展到西北地方去,并转化为后来同盟会在陕甘地区乃至新疆地区发动革命所依托的组织资源。但是哥老会嗣后的活动与同盟会的理念严重冲突,最终两方翻脸;而努力消灭了哥老会的同盟会,则因此而丧失了自己的组织资源,以致在嗣后北洋政治的历程中失却了力量。

这些都说明了古老的身躯与(还远称不上是现代的)新的精神之间的矛盾关系,新的理念倘若依凭的只是单纯的传统组织资源,则会反被此资源所绑架,而无法完全地展开自己的精神秩序,最终失败。中国的转型因此不得不经历更加深刻的社会重构过程,这种过程会充满痛苦,但几乎是这个老大帝国无法避免的历史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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