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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怀恩要亲自写一封请罪折子,先向皇帝那边把御下不严的罪名领了,好让萧齐能从这件事情里面摘出来。这样才能顺理成章地让皇帝不猜忌玄羽司隐瞒明州府令作恶是否另有隐情。
要不然,哪怕是为了让玄羽司继续做帝王手下最忠心的鹰犬,萧齐再有用,也会被当成污点被慢慢剔除出去。
无论从哪一面去揣测上意,魏怀恩都要保护自己麾下的人。此刻她从萧齐怀中跳下来站在书案边,饱沾了墨汁的笔洋洋洒洒,不多时就写完了这篇请罪陈情的折子。萧齐见她停笔,便拿起折子细细吹干上面的墨迹收好,用眼神询问魏怀恩要如何安排。
魏怀恩就着毛笔上残留的墨汁在他光洁的脸上画了一道,还是带着点火气说:“还不叫你那个好徒弟明丰过来把这折子呈上去,再晚一会我父皇休息了你就真没救了。”入了夜地砖冰凉,她抱着腿坐在椅子里接着拿话刺他:“这下我又要在东宫里面思过几天不能上朝,萧齐,你让我省点心吧,下次再有这种事,我可不想救你了。”
萧齐走到门口把折子嘱咐给明丰,垂着头回来跪坐在魏怀恩的椅子边,从怀里抽出块崭新的布巾捧起她的脚为她擦拭,哪怕他知道宫人尽心绝对不会让太子的书房有灰尘,但他在目睹了魏怀恩言辞恳切将他和半个玄羽司都护在身后的一字一句之后,不知道还能够为自己的自作聪明辩解什么才能让她满意。
主子生气是应该的。他总是会让主人为难,每当他觉得自己可以为主子分忧的时候,殊不知也能捅出更大的篓子。主子之前说,朝堂中的权利倾轧一点也不比他在后宫中时见到的阴谋诡计高级,但是从前他也从来没有爬到过这样高的位置上。应付起来始终无法像主子一样轻描淡写。
所以主子一直都是泡在这样的尔虞我诈的世界里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所以……他总是差得那么远。
“别擦了,我一点都不脏。”魏怀恩不适应被他的手指托住足踝的微凉触感,萧齐与她相比偏低的体温让她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直接放平双腿坐在身下,打算让他再抱她回去。
“哎?你哭了?”魏怀恩忽然听见他的呼吸声变得压抑,忙捧起他的脸。萧齐眼眶中饱含的水雾在抬头时被震了出来,沾湿了他的睫毛,也让他一直都有些阴鸷的面容显得脆弱无比。她的心感觉被什么戳了一下,刚才因为萧齐的隐瞒和自作主张而积累不多的不豫再也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从反应的慌乱。
萧齐身量颀长,魏怀恩从椅子上下来也跪坐在他面前的时候,这一点更加明显。
“主子快起来,地上凉!”萧齐声线苦涩,托着她的手臂就想把她送回椅子上。
但魏怀恩仰着头凑近了他,用自己的衣袖一点点把他脸上的泪痕拭干。“我才说了你几句呀,你就哭成这样,水镜她们以前也总是做错事啊,也不见有谁像你这样一句重话都说不得。”
萧齐不知道魏怀恩从前总用这种办法安慰被先生或是父皇训斥了的哥哥,但是从前高高在上,甚至差一点就夺走他的生命的主子,此刻却在书案遮下阴影里面柔声同他讲话。她在仰视着他,像一个正在这个年岁的,本来就应该无忧无虑的善良小姑娘。
“萧齐有负主子所托。”他又挤了几滴眼泪出来,仗着她的不忍心让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驻留。“不会有下次了,萧齐不会再让主子为难。”
“你说不会就不会了吗?”魏怀恩笑着摇摇头,并不信他的话。“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多同我商量,有些事于我而言不过是挨几声训斥,顶多让端王他们借题发挥,得意一段时间。但于你……”
一个拥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也许是因为两个人挤在书案后,没有天光也没有烛火,只能看见萧齐水洗过的眼睛,让魏怀恩不由自主地被这种冲动驱使,上前环住了他的脖颈,让自己贴在他胸前。
“扑通,扑通,扑通……”萧齐的心跳敲在她耳边,她在这难得的能够排空思绪,只顺应自己的心意的放松氛围里接上后半句:“但于你,轻则赶出玄羽司,重则论律斩首。到那时你哭得再好看我也救不了你了呀。”
萧齐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肩头,像是斟酌着她会不会觉得他僭越一样,试探着收紧力道。他微微躬身,挡住了魏怀恩能看到的最后一点烛火,在书案下的黑暗里第一次抱紧了她。“奴才,不配主子如此对待。”
“嗯,你是不配。”萧齐的怀抱里有股淡香,有些熟悉,但魏怀恩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可是他这个人,和他的怀抱和气息,总是让她习惯又心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和我很像。所以,你别让我失望。”
“奴才谨记在心。”
书案下的絮语规矩恭敬得挑不出一点错处,但没人知道曾经的嘉柔公主,正在和她一手拉拔上来的玄羽司副司使紧紧相拥。
似乎并不是总需要两个人都拥有完整的人格才能相爱,有些前提对另一些人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奢侈。魏怀恩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今后可能也不会按照世俗的标准选择一个伴侣,因为权力是她一辈子都在汲汲以求的宝物,她不会允许同任何人分享。更不要说她会为了联合谁去用姻亲做筹码,那一套只对男人有用,她早就看透女人只要有了名为“妻子”的头衔,就再也无法抗拒成为附庸的命运。所以她对这套道理嗤之以鼻,她自己就可以坐上大位,她自己就是自己的荣耀所在。她的人格里有太多超出常人的野心和自傲,像一颗长满了尖刺的果实,除了自己,她谁都不信。
但萧齐一直都不一样。他是她的心腹,所以只会执行她的命令;他是一名在册阉人,所以她不担心他有能力变心;他是玄羽司的副司使,所以她能够以他为耳目;他知道她假扮太子的秘密,所以她不用在他面前遮掩自己。她知道他喜欢她,虽然她还并不能理解这种感情,但并不妨碍她能够从他的爱慕里感觉到愉悦。
理由很多很多,魏怀恩可以找出无数理由证明她可以这样亲近萧齐,她这种人对礼义廉耻从来是有用则用,总能给自己找出合适的理由来让自己做的任何事都合情合理。
但是今天她不想解释什么,白日里发现萧齐默默猜着她的喜好改变了寝殿和庭院的布置的时候莫名的烦闷现在都找到了借口。她以为自己的心可以坚硬到底,可以让自己没有任何弱点。不过,如果只需要依赖一个人,只需要依赖萧齐就能让自己活得快乐些,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
“萧齐,我累了,抱我回去吧。”
“是,主子。”萧齐就着这个姿势托起她的腰肢和腿弯,小心地起身不让桌沿撞到怀里的人。
一路上,宫人们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
到了寝殿,萧齐把魏怀恩放在床上后,像是那些亲昵从来都没发生过一样毫不留恋地退开,倒让魏怀恩多看了他恭敬的神色之后,才放心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萧齐很懂事,没有以为这个拥抱就能够允许他僭越本分。也许只有这种绝对的掌控和若即若离的关系才能让她安心,她不需要过多的感情当累赘,那也只会影响她的事务。她更不需要一个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下属,那只会废了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布置。
这样很好,在她想要依赖的时候,他能够给她温柔。在她不需要的时候,他又是她最忠心的仆从。她知道若是想要笼络人心,要么用金银,要么用权力,要么用情分。如果用她的亲昵作为条件换萧齐的死心塌地,她反而觉得这是最划算的买卖。
睡着之前,她又闻到了那股萧齐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但又比那复杂许多。
萧齐在她呼吸平稳之后,才松开了快要把手心攥出血印的拳头,才抬起头,肆无忌惮地透过朦胧帐幔,脚步一点一点靠近魏怀恩。他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床边,小心地坐在脚踏上,想要触碰她露在锦被之外的指尖,又克制地收了回来。
有些默契不用言说,他知道,从此以后,她会按照自己的性子亲近他,哪怕她在看他的时候想念的应该是她的哥哥。但没关系,她想要依赖的是谁都无所谓,因为她只能把这点温情和柔软托付给他。他够幸运,出现在她于行宫之中孤立无援缺少心腹的时刻,他也够努力,爬到了连她也轻易离不开的位置上。
他很期待下一次她的触碰,或是拥抱,或是别的什么。但是他也知道,除此之外,如果自己主动去索取什么,那么他们好不容易才建立的不可言说的暧昧就将烟消云散。
“萧齐,你要知足。”他在心里对着自己不断滋长的,想要趁她熟睡而去触碰她的妄念说。
“主子不允,你就只是奴才。”但是他又是那个对主子来说独一无二的人,这种激荡的心情,怎能不冲向他的四肢百骸,怎能不把他的整个人都烧成只想堆积在她脚边的一堆飞灰,怎能不让他反复回味那个拥抱,直到把她的温度、气息和触感刻进每个感官中。
玄羽司的磨炼还是让萧齐比从前大胆了许多。他仗着自己即使在睡梦中也能第一时间发现风吹草动的警觉,靠在她床边阖上了眼帘。
“也算与您同床共枕……”再克制的人,也用小指缠绕了她的一缕发丝,小小地放纵了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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