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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端木翠的意识之中,人间冥道,近乎一个不真实的传说,虽然时常听到,但永不可能出现。
可是突然有一天,它真的出现了。
不但出现,它与自己之间,还有着绝不容回避的关系。
如果温孤苇余真的就在人间冥道,那么,毫无疑问,她必须追查。
这是瀛洲的神仙挑起的祸患,既然其他神仙还在沉睡,就让同样来自瀛洲的自己来结束这场人间浩劫。
这样想着,脑海中突然跳出了平时很少用到的两个词。
第一个是家门不幸。
第二个是……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端木翠喃喃,微微垂下眼帘,唇角缓缓勾起异常冷静的微笑,“为瀛洲清理门户……责无旁贷。”
先时的惶惑、惧怕、气愤、怨懑如潮水一般缓缓退去,遗留下一片湿润平静而又杀气渐浓的滩涂。
恍惚中,身处的好像并非这个窄窄小小家什简陋的客房,视野逐渐广阔,旌旗猎猎,四野弥漫开的浓重血腥味道遮去了春日萌发的青草气息,远处矗立着商汤的重镇崇城,坚硬黑色巨石垒作的城墙之上涂沥着西岐将士的血,一层又一层,凝固着死不瞑目的将士亡魂。
端木翠站在军帐之外,泪眼模糊之中,崇城的影像反分外清晰。
她知道申公豹策动崇城哗变,她也知道变起仓促,西岐将官折损无数,她还知道这场哗变,尚父痛失帐前勇将。
她只是不知道,死的那人原来是他。
左近的西岐将领自四面八方赶来驰援,将士的愤怒如同冲天炽焰,尚父军帐却迟迟没有发出军令。
不知是谁振臂高呼了一声:“请战!”
一呼十人应,而后是百千人,紧接着,漫山遍野,声如雷震。崇城的固若金汤,势必在这如虹的血仇气势中战栗,继而崩摧。
日上中天之时,军帐外终于挂出了战牌。
她并不是最先动的,杨戬比她动得更早,最先拿到那块青铜战牌,但只是一错身的工夫,他被人重重撞开,手中一空,战牌已失。
眼前银白色战袍的衣袂飘起,不用抬头,他已知是谁夺牌。
端木翠转过头,唇角一抹极其冷酷的微笑,再然后,缓缓举起手来。
纤长苍白而泛着青色的手指,死死攥住那块青黑色的战牌,几乎要把战牌攥碎于掌中。
一字一顿,句句沥血。
“杀叛将,为西岐清理门户,端木翠责无旁贷。”
静默片刻,外围一隅欢声雷动,端木翠麾下将士战鼓九擂,戟钺指天,为主帅请得崇城一战呐喊助威。
午时过后,人人均知,下一个出战崇城的,是尚父义女,西岐女战将端木翠。
两千年天光悠游漫过,震天的鼓点湮没在远年尘埃深处,取而代之的,是瀛洲内外经久不息曼妙吟长的管弦丝竹。
靡靡之音,最是侵肤入骨销蚀人心,卸下寒铁气浓重的战甲,披上绶带轻拂的丝绢,十指纤纤,弦上游走,竹管小毫,纸上锦绣,不复再握直取仇敌性命的穿心莲花。
乍听到温孤苇余身在人间冥道的消息,居然会失措、恐惧、惊怔以致落泪,真的是过了太久的悠闲日子,连以往的胆气与诛灭奸佞的豪气都一并埋葬了吗?
昔日骁勇斗狠的西岐战将换作了今日畏首畏尾心生怯懦的女仙,尚父泉下有知,该是何等唏嘘失落?
不为别的,哪怕只是为了尚父,都绝不能后退半步。
如此想着,心情慢慢平复下来,长吁一口气,这才起身。
穿好中衣之后,先将自己的白色外衫拎起展开,见确实脏得够呛,这才依依不舍地将衣服丢下,去到一旁将包着新衣的包袱打开。
略略翻拣,三套襦裙一件狐裘大氅,都是上好的料子,端木翠捡了件银白暗压团花的襦裙穿上,外头罩上浅紫滚银边的褙子,又将掌宽的锦绣玉环绶带系于腰间,去到铜镜之前,细细看过。
她先时在瀛洲所着,都是上界织女所制的天衣,《灵怪录·郭翰》中记曰:“天衣本非针线为也”,后人衍为“天衣无缝”,是以乍穿到这种细密针脚的衫裙,只觉好生新奇。况且宋时衣着与商末已大为不同,更加纤细雅致些,褙子旁缀飘带,平添几分柔美,左右端详,竟是再合身不过了。
端木翠心下欢喜,因想着:我说展昭不会挑衣,倒是冤枉了他。
转念又一想:穿上衣服好看要人美衣服也美,衣服好看是人家裁缝师傅的手艺好,长得好看一大半是娘的功劳一小半是自己争气,横竖跟展昭是没什么关系的。
出得门来,四下一片静寂,想来时辰不早,旁人皆已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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